那闻月照将两人送到门口,命人备好软轿,又轻唤左右想给这两个人作陪,却不曾想陈醉一摇铁杖,微笑拒绝了:“闻二姑娘不必如此,我们两个乃是乡野粗人,不大习惯叫人服侍,只是我们两个对这城中并不相熟,却是要劳烦二姑娘的软轿送上一送。”说罢两个人上了软轿,又问过城中熟悉的地方,只管坐着轿子去了。
这闻家宅院处在城中偏南一隅,乃是闹中取静,轿夫听从吩咐将两个人只管往热闹处抬去,玉楼与陈醉两个人前后两顶轿子,只听得耳旁人声鼎沸嘈杂,玉楼撩开帘子觑眼去看,更见得那街道上人群熙攘,各色语言混杂,行人之中有汉人也有胡人,比之月亮湾更是宏伟热闹,也与定昆城有得一比。两个人叫轿子抬着行在城中,玉楼却忽的嗅闻到一股香气,乃是肉食混杂着蔬果烹制而成的香气糅杂着浓烈芬芳的酒香,玉楼正自好奇,就瞧见陈醉的轿子停了下来,陈醉从轿中行出,玉楼便也急忙喊那轿夫停下,从轿中出来了。
“好香的气味。”彼时已到夜间,灯火通明,白日里才下过雪,地上虽已叫人扫撒过,却还是不免湿漉漉的,玉楼几步行到陈醉身旁,却听陈醉正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说话,那孩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显然是个极机灵的,玉楼凑近一听,听得这孩子正在往外报一长串的菜名。
玉楼先是一愣,接着仰头一看,这才瞧见她们两个现在站在一间大大的酒楼前,而门口好大一块金字招牌,上头用胡语和汉语写了字,只是玉楼瞧不懂胡语,只知道汉字写的是“澄雪楼”。
玉楼一瞧见这酒楼的名字,就想到昨夜忘怀带来的澄雪酿,而在这时候,又听见那孩子道:“……我们楼中在西北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还有一绝,便是这澄雪酿,我们楼叫这个名字,也是这个原因。”玉楼下意识望向陈醉,只见她点了点头淡声道:“今日不想饮酒,只消上些你们这儿招牌的点心和茶饮便好。”
那小孩子见陈醉丝毫不为所动,虽有些无奈,但他鬼灵精的,早瞧见这两个人乘坐的软轿上烙有闻家的徽记,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轻视,便请得两个人上了二楼的雅座,手脚利落地招呼上茶点。
这两个人安安静静在楼上坐下,玉楼帮陈醉倒茶,也只听得陈醉冷冷一声谢,叫玉楼心中越想越不能明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触了她的霉头,心中不由委屈道:“既不肯说,也不叫我想办法知会,这是什么道理?”思及此处,她蓦地一股无奈之意涌上心头,她这人性子冷,真要说来,却是她常常给人以冷脸,旁人若是如此待她,她根本不屑一顾,现今却愁肠百结,看了人的脸色还要想哪里得罪了,这样的经历却是头一遭,玉楼不由低低长叹了一声。
正在这时,那楼下琴弦一拂,铮铮作响,曲意缠绵温柔,清幽动人,陈醉不由侧耳听了,旋即笑道:“到底还差些水准。”
恰在这时那跑堂上了点心来,听见陈醉点评,到底是性子忍不住,道:“这位曲姑娘弹得哪里不好听?来我们这儿喝酒饮茶的,多是冲她的曲子来的。”可话一说完又觉得自己冒犯,立时闭嘴不说了。
陈醉叫那跑堂的店伴这样一问,唇边挂上一抹笑来道:“她在我听过的人之中,虽算得上流,却终究不算最好。”那店伴听她这样平心静气说了,也不敢再有多话,急忙说了句“请您二位慢用”便退了下去。
玉楼听她点评,心中难免好奇,况且她不识音律,分不出高低优劣,但在她听来这曲子已是了不得的好听了,便问道:“你说她弹得差,是哪里不好?”
陈醉听她突然发问,先前的笑一僵,接着淡声道:“你今日才听过白大夫人弹的曲子,你觉得这位曲姑娘同白大夫人比如何?”
玉楼叫她一点,不由回忆起今日白璧所弹之曲,而后闭眼又听了一遍这曲姑娘的曲子,发觉一些微妙的不对,但话在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陈醉见她支吾,便道:“不过是一位如履薄冰,一位履险如夷罢了。”接着她又指出这曲姑娘弹到哪里时声音会顿上一顿,哪里会稍微一缓,而玉楼发觉陈醉所言是句句应验了。
正在这两人品评楼底下曲姑娘的琴技之时,南首一个汉子却回过头来,目光在这两个人之间流转一圈。玉楼本就敏锐,甫一察觉,便立即抬起头来去寻,正巧对上这汉子的目光,却见这汉子约莫三十来岁,唇边蓄须,浓眉大眼,长得也是端方。
那汉子一瞧清玉楼与陈醉的相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可旋即对上玉楼目光,便将手中酒杯一举,权做打了个招呼,而后将酒饮尽,继续垂头闭眼听曲姑娘抚琴。
玉楼见这人并无恶意,也无什么逾距之举,也是遥一举杯,以茶代酒饮了,随后仍听陈醉说音律之事。
又过两杯茶,听过一曲之后,玉楼猛地听见楼外传来声响,不免抬头去看,却见对街一家食肆正将一个大大的锅盖掀开,从中勾出一只只烧鸡来,那烤鸡香气扑鼻,直往人鼻子之中钻去。
陈醉自然也是闻到这个味道了,不免叹道:“好香的味道,是肉,啊!是鸡。”
玉楼听得她言语之间有些意动,有心想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便道:“你想吃了?我给你买去。”
那陈醉没料得玉楼会主动说着话,愣了一下,而就在这一瞬,玉楼便当她是做默许,留下一句“你等等我”,就奔下楼去了。
陈醉呼喊不及,只听得踢踏声响,心中到底复杂,只是攥紧了手中的铁杖,低低叹了一声。
而在这时,那先前坐在南首打量着玉楼和陈醉的大汉微微一笑开了口道:“你叹什么气?是你丈夫惹你生气了吗?我瞧你丈夫对你很好啊!”
陈醉听得这汉子与自己说话,有些不解道:“你是在同我说吗?”
那汉子笑了一声道:“是啊,不然还能有谁?我瞧你很不高兴的样子,又瞧你丈夫很关心讨好你的样子,才这样说的。”
陈醉听得那汉子话中的“丈夫”二字自是一怔,而后想到玉楼这些时候都是男装打扮,又遮掩了身形,声音也压低了,而玉楼和陈醉相貌又不相似,那在旁人瞧来,一对男女如此亲昵无间自然是夫妻无疑。
陈醉晓得这汉子误会,低叹苦笑一声正要开口解释,却忽的听得楼下传来嘲哳声响,而后便是那曲调琴音混乱,再之后便是铮地一声响,竟是琴弦断裂之声。
陈醉同那汉子本来垂眸听曲,陡然间听到这个声响,那汉子不由将目光一偏看向楼下,却见得楼中不知何时已闯进四个人来,都是男子,其中打头的那个人衣衫华贵非常,举手投足间趾高气昂,显然来头不小。
那汉子垂眼去看,但见得那打头那个男子的相貌,当即眉头紧皱,又见得那男子已向曲姑娘逼去,言行举止间似有逼迫轻薄之意,当即面上显出怒色,冲下楼去。
这汉子站在那里,身形好似铁塔一般,却见他快步行下楼去,将手一抬便挡在那男子身前,将那男子同曲姑娘隔开了。
陈醉听得下头闹哄哄一片,却也能在这一片闹声之中分辨出一个女声。
只听那女声又惊又喜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接着就是那个汉子的声音:“阿吟,不要怕,站到我身后去。”然后陈醉就听见那大汉冷声道:“我道是谁在这里猖狂发疯,原来是你。”
随后就传来一个醉醺醺的男声,那声音有些含混,带着醉意:“你……你认识老子?”
那汉子道:“我怎么不会认识你?童公子,你不在府里好好呆着,怎么来这里耍起酒疯了?”
童公子似是有些恼怒道:“老子、老子爱出来就出来,爱喝酒就喝酒,关你什么事!”随后这童公子又含糊,似乎在眯眼看人,过了一会儿啊了一声道:“曲啸!”
曲啸冷笑道:“童公子还没醉到认不出人来,那我回童公子你刚才的话,你在这里耍酒疯,自然同我有关,你要调戏我妹妹,对她手脚不干净,我焉能不管?”
那童公子听得这话,似是有些畏惧,可仍旧含含糊糊道:“你……你不是出城去了吗?”
曲啸道:“是啊,我出城去了,可我现在回来了,这代表什么,你知道吗?”
童公子重复道:“代表什么?”曲啸道:“代表什么?”
童公子打了个寒颤,似乎吓了一跳:“优妮尔回来了?”
曲啸道:“你瞧起来没有彻底喝糊涂。”
话犹未毕,众人只听得楼外突然传来勒马声响,接着就听得一声驭马呼声,众人齐齐转头去看,却见一个穿裘袍戴皮帽的女骑士从马上跃下。
这女人年纪不大,年约二十四五上下,身材清癯,那件裘皮大衣虽然厚重,却也挡不住她婀娜身形,待得这人呼出一口白气,将缰绳递给那门口的店伴走进来时,众人才瞧清她的相貌,只见她容颜秀丽,神情凛然不可犯,但似乎很是忧愁,愁眉不展,气质忧郁,仿佛长久地为一件事情所困扰。
这人进了店里,似乎觉得有些热,便伸手摘了戴在头上的皮帽,众人一见她摘下帽子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这人年纪虽轻,却已两鬓斑白,容色憔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头发才变作这副模样。
那人甫一进得店中,就瞧见曲啸铁塔一般的身形站在正中,又见得周遭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曲啸,便自旁若无人一般行到曲啸面前道:“不是说在楼上等着?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醉一听这人说话,蓦地站起,手扶在栏上,神情紧张,侧耳细听,忍不住牢牢握住那栏杆,力道之大,手指甲面都有些泛白。
这话说到一半,这人目光一转,看向曲啸神情严肃,又瞧见曲啸身后的女子,转而还余光瞧见站在一旁的童公子,心中当即明白原委,皱眉对着曲啸淡声道:“咱们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说话间轻描淡写,竟是将那童公子视作无物。
半点不放在眼里。
不好意思,本周的第三更
周六日要加班
不知道下周一的来不来得及写(叹气)
新人物出场!
(其实前面已经提过很多次了)
修改错别字2023.11.0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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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秋霜点鬓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