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对方说得这么直接,阮韫在发怔的同时,大致猜到了那鳞片主人的身份。
到了这种时候,阮韫并不打算继续隐瞒。可没等他开口,对面的人反而率先解释起来。
“这是识妖珠,光越亮则代表妖气越重。”江起澜的手心凭空多出一颗紫色明珠,此刻正一闪一闪地发亮。“所以,我才由此作下判断,认为阮公子身上沾有妖气。只不过,此妖气寻常人根本感觉不到,得靠识妖珠这类的法器。”
“哦,原来如此……”阮韫暗暗松下一口气,却也决定如实坦白,“是这样的。今早我在屋内无意中看见了这个东西,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兄。”
“这是……龙鳞?”许是第一次见到此物,江起澜一脸好奇与惊讶。“你说是在你屋内看见的?”
“是,但我并未碰见那只妖怪。”阮韫说着把鳞片递给他,“它留在我这里并无用处,不如交给江公子,或许还能从中寻得线索。”
“好。”江起澜正欲接过,孰料那鳞片又自行回到了阮韫手上,仿佛跟认了主人一般。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皆是困惑不已。就感觉这鳞片好似被施了术法,认定了阮韫才能拥有。
江起澜出声打破眼前尴尬,说道:“既是如此,阮公子不妨先留下。这龙鳞着实怪异,阮公子且先不要让别人知晓它的存在。待我回绛阙禀报此事之后,再与阮公子联系,还请千万小心。”
闻言,阮韫重新将鳞片收回袖中,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江公子。”
二人聊得时间不长不短,可在阮韫出去后,仍少不了觑见宗内弟子的脸色。
好奇的,轻蔑的,惊诧的,都有。
天玄宗虽是小宗派,宗内弟子却大多清高傲气得很,向来不喜与道山绛阙为伍。
阮韫起初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当年原主生母会让原主入天玄宗修仙。现在回想,或许便是欲与道山绛阙彻底断了关系罢。
对于阮韫的来历,天玄宗的很多弟子都不清楚。只隐约听过一些传闻,说他同绛阙有那么点关联。如今看来,这个传闻的确并非空穴来风。
阮韫丝毫不顾他人目光,在宋玉衡的注视下重新上了马车。车内除了他外,还有他的另一个师兄秦汝婴,篱落师妹没有选择与他同乘。
因为有人在旁,阮韫不曾拿出那封信细读,而是看着某处出神,直到坐在对面的秦汝婴主动和他搭讪。
“阮师弟,你身体好些了吗?”秦汝婴说话热情熟络,对待宗内的师弟们亦是十分关心。
阮韫微微颔首:“已经好了很多,让秦师兄挂心了。”
秦汝婴哎了一声,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篱落师妹自小被宗主骄纵坏了,她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一个丫头片子而已,阮韫当然不会在意。与这种小事相比,他更在意的是那条巨龙,以及莫名其妙留下的鳞片。
阮韫总有一种预感,那条龙还会找上他。一想到昨晚极可能与那条龙共处一室,他便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噤。
*
一行人最终无功而返,由大师兄宋玉衡去回禀天玄宗主,其余人等则回到自己的住处。
大抵是原主身体病弱的缘故,每日离不得药汤药罐,因而屋内总是有一股化不开的药味。
阮韫随意打量一番,房间陈设简单,除去床柜桌椅,没有半点儿多余的东西。
天玄多山,山上多竹,因此外头俱是成片成片的清幽竹林。时而鸟啼莺啭,猿鸣鹰啸,倒也算得上修仙的好地方。
古往今来都有这么句话,叫做‘既来之则安之’。
上一世的阮韫本就孤身一人,在从前的世界无牵无挂。现如今到了这么个地方,反倒是更加坦然从容,并无半分对曾经的眷念。
原主既已身死道消,他所能做的,便是以他自己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只是这副孱弱的身体,确该仔细调养起来。死了可真是什么都没了,总归不会每次都这般好运,还能侥幸捡回一条命。
想通了此节,阮韫也便不再如初来时那样茫然。他稍作整理歇息后,随即拿出了江起澜转交与他的信,独自看了起来。
给他写信之人名为柳思客,是叶城柳家的长子,更是原主的故友。柳家隶属绛阙一脉,除主家以外,还有不少分家,而叶城柳家便是其中一支。
信的内容不长,开头是几句简单的问候,聊表好友思念之情,到了后面才是正戏。
信后的内容所写,是柳思客邀阮韫回叶城一趟,说有要事相谈。可究竟是什么要事,柳思客却并未在信中细说。大抵这事无法用纸笔书写,非得面谈才可一清二楚,想来应是相当重要。
末尾除去署名以外,甚至留下了见面的具体时日,并说会遣柳家的仆人亲自来山下接他。
阮韫适才将信放下,正巧门口闪过一条身影,来者竟是大师兄宋玉衡。
原以为他刚回来便被宗主叫去,肯定会耽搁上好几刻钟的时间,却不想会这么快来见他。
“师兄。”阮韫重新折好信,招呼道:“宗主没有责怪你吧?”
宋玉衡说了句没有,扫了那封信一眼,显然是对信上的内容充满好奇。
上天玄宗修仙的弟子多是普通家境出生,譬如宋玉衡便是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
而众多宗门弟子之中,唯独阮韫同绛阙有所渊源,大家难免觉得稀奇。加之身体素来不好,修为也肉眼可见得低,对他瞧不起及不待见的人不在少数。
既然亲自修信一封让人送来,又是原主熟识之人,阮韫必然会去与柳思客见上一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正想着如何把此事提前告知宗主,刚好宋玉衡便来到了跟前。身为天玄宗的大师兄,宗主对宋玉衡自然很好,有时甚至像是一对父子。
在收好信后,阮韫缓缓开了口,向面前之人解释说:“柳兄让我回一趟叶城,还说会让人来接我,看着是有要紧的事。”
宋玉衡不咸不淡地道:“既是要紧之事,缘何不差家中仆人亲自送来,却麻烦江家人捎带。”
阮韫知道宋玉衡这是怀疑他了,十分从容反问:“连师兄也认为是我给绛阙通风报信?让他们前来鸬鹚山除妖吗?”
宋玉衡对此沉默不语。
阮韫继续替自己辩解道:“往日师兄待我最好,也是少数知晓我与绛阙有关的人。窅境的人都清楚,绛阙内柳江两家势力相对。倘若真想私下传信,为何我不直接通知柳家,反而让江家来捡这个便宜。”
“我知道篱落师妹与我有所间隙,但我既入了天玄宗,便是天玄宗的弟子,与道山绛阙毫无瓜葛。至于会在那里收到柳兄的信,我也甚感到意外。如果师兄不相信这是碰巧,我无话可说,也不打算再多加解释。”
在窅境,除妖这种事就跟市场竞争一样。每次遇到厉害的妖怪,便如同碰上了肥肉一般。
不管是大宗派还是小宗派,大多数修者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大家都想着趁机分一杯羹。要么促使自身灵力大增,要么光耀宗门、扩张门派势力。无论哪一条,对他们来说都非坏事。
当然,往往到了那个时候,道山绛阙的人便会很快插手进来,同时将小宗派踢出所谓的‘除妖市场’。
这次绛阙之人来得如此迅速,想来绝非小妖这般简单。其实换个角度思考,若是放弃此次除妖,于天玄宗来说更可能是件益事。
但就阮韫的了解来看,这位天玄宗主绝不会就此放弃,不然便不会有后面的故事了。
“对不起,阿韫,方才是师兄太激动了。”宋玉衡稍微冷静下来,出口便是道歉。
阮韫不是个不懂得看脸色行事的人,更不消说他现在仍是天玄宗弟子。就算到了修仙界,照样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想要努力活下去,对于身体孱弱的阮韫而言,既简单又困难,这二者并不矛盾。
“师兄不用说对不起,我明白,师兄会说这些自有师兄的道理,”阮韫后知后觉到了什么,语气小心地问:“是宗主责罚师兄了吗?”
宋玉衡摇头回答:“没有的事,阿韫莫要多想。只不过这次鸬鹚山除妖,很可能还会再次下山。届时阿韫还是留在山上为好,免得……”
“我知道了。”后面的话不用说阮韫都猜到了八分,无非是因为这次绛阙意外干预,让他成为了走漏消息的怀疑对象。
对此,阮韫是有些想不明白的。从那些人的描述可知,这次的妖怪天玄宗根本无法轻易对付,更别提天玄宗主只派了大弟子下山试探。
俗语说得好,没这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
身为堂堂一宗之主,天玄宗主不仅没有这个觉悟,甚而妄想封锁有关鸬鹚山妖怪的消息。仅仅是为了己身私心,却是以这么多人的性命作为代价,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阮韫正愁找不到留在山上的借口,等宋玉衡此话一出,他很快便接了过去。
“师兄且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在宗内,顶多去一趟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