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莹带着幼林出了张家已经夜半,到夜市最靠近渡口的一家食摊,黑暗中隐约可看到渡口人来人往。点了两碗米线就着几个小菜。面条用小河鱼作汤底很是鲜美,米线爽滑上头又放满了贝类小虾菜蔬,两人稀里呼噜吃得头也没抬。
吃完面,阿莹又叫了两个菜就着甜米露,慢慢时间到了后半夜。
因着洪县是大县,又处在漕运枢纽,来往客商行人众多,相比入夜就万籁俱寂的清河镇,这里即使深夜,刚上岸的、外出游玩交际的、做生意的,街上人声不减。
子时,平日船舶如织的渡口渐渐安静,住在船上的渔家点点灯火也熄灭。
黑暗中,两艘未点灯的运船顺水缓缓靠岸,尔后放下舢板,船上的人手鱼贯而出。
岸上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从阿莹的角度望去,另一头张霸领着洪帮众人前来,双方看似寒暄了几句,朝着东边去了。
阿莹见状,付了钱,唤幼林跟上。
双方都不想惊动官府,是以将谈话地点放在洪帮,那里方圆几里都是无人住的荒地民居,若是刀剑相向也两厢方便。
漕帮新帮主薛圭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材中等,眉眼俱是不屑。他显然是不惧洪帮耍诈埋伏甚的,大摇大摆到了正堂,直接开口:“咱也不是来做客的。当日,你们帮中弟子小凤翔带人到我这挑衅,还打伤了几个兄弟,不知这账张帮主打算怎么算?”
二帮主恼怒,不等张霸插话:“若不是你们坏了规矩在先,暗害小凤翔几人在后,他们犯得着上门讨说法么?”当日正是抓到了证据,小凤翔气不过,没有禀报帮主就几个人自己行动了。
“哦?”薛圭语调玩味,“来往客商的玩笑话,犯得着你们如此上纲上线?咱们漕帮不过在临县混口饭吃,如今被人欺到门前,怎么着也得平了这口气,否则将来还怎么在水上讨生活?”这是踩准一开始只是客商的玩笑话,洪帮跋扈不饶人打上门来,自己这才讨回来。
二帮主听完更为气愤,双方你来我往理论,张霸在一旁始终未发话。
阿莹眯眼看着薛圭旁边一名身型高大的蒙面男子,侧身朝幼林耳语一番,幼林点头,脚步轻盈离去。
“既如此,咱们也不必再说。看看谁的拳头大,往后这两县就谁说了算!”二帮主蒲扇似的大手一拍桌子站起,茶具俱跳翻了个,桌面一片狼籍,茶杯囫囵滚了几圈,啪叽掉在地上碎了。
张霸稳如泰山,这才说了第一句话:“放肆!二弟坐下!”
一旁弟子赶紧将二帮主按下,他气呼呼扭头不言。
张霸见状又朝薛圭点头道:“我与你父亲曾有几面之缘,如今见着你青出于蓝很是赞服。不过我们两县从来是管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如今有了误会,不知薛帮主要何说法?”
薛圭有备而来,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从此自我临县过的船,你洪县不可再收打赏,还得照旧招呼。”
果然是算计着洪县这块大肥肉。洪县属于内码头,吃水又深,大船往往从临县的舶司取引信再到洪县中转,因而在洪县歇脚的船只可比临县多了好几倍。阿莹隐在屋外窗后的墙角,听道这里直撇嘴,这要价直接把生路断了,谁能答应。
张霸冷笑:“我是带着诚意问的,可惜薛帮主不是带着诚意来的。”一旁洪帮众人纷纷怒目而视,个个上前就能吃人。
薛圭丝毫不惧,仿佛自己只是提了一个非常简单的要求:“我也得为我帮中的弟子们着想。如今世道多舛,不过才刚安分几年,离吃饱饭还远着。你洪县这般富庶,不过是手里漏些剩的给咱们,不算多。”
张霸皮笑肉不笑:“如此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下首的二帮主攥紧拳头,青筋暴起,瞪着薛圭。下一秒,薛圭身旁的蒙面男子突然出手,直取张霸。
那张霸拳脚功夫尚可,凭着多年经验险险躲过。二帮主上前护人,蒙面男子一招黑虎掏心,二帮主只觉心肺一震,口中喷出鲜血,倒地不起。
竟是一招制敌!
“二弟!”张霸悲怆,看着不省人事的二帮主,恨声道:“想来今日轻易不得善了了。”
蒙面男子按照事先商定好的计策,就要擒了张霸这个洪首,空中一枚飞叶破空,急忙侧身闪躲,那外头随手揪下的叶子还是划破他的眼角,钉入一旁的柱子。
薛圭一声“来者何人”还在嘴边,堂中两帮弟子已然对吼着混战起来。
眼神一厉,蒙面男子恍若无视外头的暗箭,一心冲着张霸。
还来!阿莹冷哼,手指翻飞又一前一后射出两枚飞叶,精准对着周身大穴而去。她这手打鸟的功夫在北地可是指哪打哪,一打一个不吱声,靠着这个从前虞灵没少给自己烤鸟吃。
蒙面男子吃瘪两回,显然得先解决了外头那个放冷箭的。他朝薛圭使了眼色,薛圭神会,点头拔出家伙迎战张霸。
堂前两棵大树隐去了里面的喧闹,蒙面男子闭目听声辩位,挥着手里的大刀劈向廊柱后头的阿莹。
阿莹灵巧躲闪,边打边退,纵身一跃跳到堂前的院子里。
这院子张霸日常也用来演武,十八般武器应有尽有。这蒙面男子使的一把大刀,专门对着阿莹的要害劈砍,尽管他尽力隐藏自己的路数,一招力劈华山后猛得横劈,阿莹挑眉,这是军中最常见的劈横式。
双方身型体力相差悬殊,得按虞灵说的,动动脑子。
阿莹右脚一勾,兵器架上的长枪飞出,信手接过。女子单手握枪在身后,左脚前移,就是一个军中标准的起步式。
蒙面男子没有丝毫停滞,举刀再次攻来。
嗯?不认识这路子?阿莹扎稳下盘,越步扎枪,男子架刀挑开,阿莹顺势借力扫枪,男子以剜脚斩回应,阿莹就专注攻他上半身。
枪若游龙,出招游刃有余,很快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不分高下。
双方过了数百招,男子见久攻不下出招越来越狠。阿莹也想着女子体力毕竟弱于男子,最好可速战速决。一个凤点头后,抢攥和枪头左右横打,男子转身后踢,两人受力道惯性弹开,阿莹用枪抵着后头,连退四五步用枪头抵住。
喘气变粗,想来是体力不支。见着对方背身就要遁走,蒙面男子冷笑,挥着大刀跟上就要结果此人。
四五步的距离,眼看着抡圆的大刀就要砍中脖颈,千钧一发之际阿莹回马枪出其不意,就要刺中男人的喉咙。
早知这放冷箭的惯会耍诈!男子一偏,那长枪还是刺中了他的右肩窝,枪头一转毫不犹豫拔出,鲜血四溅。
竟然偏了!看来还是太久没练,被虞灵知道肯定得笑话自己。阿莹下定决心回去苦练三月,势必要把自己这当年枪术考校第一的威名保住。
接下来试图遁走的换了个,阿莹脑中一转,没有追上去。
堂外没了动静,同伴久久不回,薛圭心中担忧,张霸瞅着破绽,不顾身上被砍了几刀,竭尽全力挥开四面八方的攻势,一刀划开薛圭的后腰。
薛圭吃痛跪倒,洪帮众人见状,更是不要命地冲上来。
堂外的阿莹掐着时辰,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遂往后头柴房去,通知埋伏在那的幼林不必放火了。
堂中洪帮众人杀红了眼,薛圭见状,挥手命众人扯乎。
见漕帮众人退潮般离去,张霸一屁股坐在二当家身旁,命帮中弟子速去请大夫,轻点伤亡。
“今日多亏壮士。”张霸昏迷前喃喃道,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另一头,阿莹翻遍后院,柴房里一片狼藉,显然刚刚在此也经历了一番激烈打斗。原本该在此蹲守的幼林,不见踪影。
坏了!阿莹一拍大腿,又匆匆往四周围墙角门搜寻。很快她在东边角门的墙角下发现了数个凌乱的脚印。
这时前院似乎已经调整清楚,大夫也到了,帮中弟子们几个正结伴往后头来。
阿莹不敢停留,循着脚印跟了过去。
她脚程极快,此时天色渐亮,视线里出现了一辆夜香车。往常臭气熏天不时滴落不明液体的牛车很是稳当,显然这是空车。
街上慢慢有了行人,阿莹远远缀着,那夜香车也不收夜香,径直往城中走,最后进了城东边的夜香行。
阿莹上了房顶,低头看里头出来了两人,跟着赶车的马夫合力将粪桶里的人形麻袋搬出来,抗进屋。
这夜香行为何要劫持幼林?阿莹纳闷。
等天色大亮,她在附近找了个书信摊子写好信,花了三倍价钱请信客务必快马送到清河镇西药铺。
收到信时,虞灵在家中盘完了账,茶水都换过第二轮了,人没回来,倒是等到了急信。
眉心一跳,拆开信看完,心中石头落地。将信递给老钱,待一目十行看完,他更是眉头紧蹙,憋出一句:“就说是胡闹!”
虞灵举着功德杯把老钱面前杯中注满,水汽蒸腾,茶香四溢。不慌不忙又给自己杯中添满,方才说道:“她都已经说了自己的打算,若是解救普通人质她一人绰绰有余。只是如今洪县这三教九流怕是不太平,事关幼林,我还是去看一眼。”
老钱点头,多年同袍搭档,阿莹的本事无有不服。只是自己不知为何,一听她又要去做以身犯险事,打心眼里不赞同。三人来此数年,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却总有种仍在江湖的隐忧,他委实是怕了刀口舔血的生活。或许是自己没有将心比心,三人中,自己精通雌黄,虞灵自得其乐,只有阿莹从小在北地长大,无甚兴趣爱好,久了也会想找找乐子打发时间。
虞灵赞同阿莹想做就做的想法。也罢,当初一起从军中出来,不就是想过这自由自在的日子么?老钱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到里面去配路上用的药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