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和自认为上个周末的事自己做的没有什么不对。
于是周六那天晚上他没有主动给白芷听发消息,周一到了学校之后也依旧像以前一样,一看有什么自己知道的话题就迫不及待地转头找白芷听说话。
甚至觉得自己并没有和白芷听计较,已经是非常大度的绅士行为了。但白芷听一眼都没有看他。
“你差不多行了吧?”
在上午的放学铃响起来的瞬间,钱和转过身按住了白芷听正在收的书,积攒了一上午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哦,你还不高兴了,我是哪点说错了是吗?我说的有问题吗?”
钱和在初一刚入学时就注意到了白芷听。女孩是在大家已经军训结束后才被班主任带到教室里来的,看到她的第一眼,钱和就觉得她长得很好看,而且并不是明媚高挑的样子,而是有些柔弱腼腆,看着没那么自信。
这几乎是瞬间引发了钱和的保护欲。
他当时就停下了在书上乱写乱画的笔,一直看着她。
其他人在军训时就已经开过一节自我介绍的班会,白芷听没有和任何人互动过,也不知道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不过她看起来也不太在意。她只是转身将名字写在了黑板上,然后班主任给她指了个座位,开学的第一天也就是这样了。
起初班里同学对白芷听的印象就只有名字比较好听,长得漂亮,就再没有其他的了。第一天,白芷听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不过这份印象也只持续了不到一天。当天语文老师布置了背古诗的作业,第二天的语文课白芷听是第一个被点到的。相当好的运气。
将近半分钟的时间女孩都没有张嘴,老师理所应当地认为她没有完成作业,说了句“抄三遍”就让她坐下。白芷听没有动,老师再次将眼神放在她身上时她才说了到这个班级的第一句话。
“我,会。”但是她说得很慢,一首诗说长不长,等她背完大概已经是一节课过去一半了,语文老师无意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随口说了让她下课去办公室背,另外点了两个人就结束了抽背。
白芷听那节课没有听进去多少东西。她很想忽视周围人探究的目光,但它们的存在感过于强烈。还是同桌趴在桌子上用书挡着脸轻声问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她思考了一下,写了一张纸条。
下了课在办公室里白芷听解释了自己没有背的原因,老师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说以后点到她就上黑板写,就让她回了教室。这种态度是白芷听觉得最舒服的,因为她觉得她和其他人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白芷听在回教室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如果后面再有其他课上出现这种情况,她先和老师说课下找他,或者提前让老师叫她去黑板上写。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并没有按她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她没想到等她从办公室回来之后,她给同桌的那张纸条在周围这一圈就几乎人手过了一遍。
在课上时她只是不想耽误同桌的时间,想让她专心听课不要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也自知自己的说话方式别人第一次听会很难理解,所以选择了写在纸上交流。仅此而已。
她写的是她没有紧张,只是一些原因导致她说话很困难,正常说话就是这样,更习惯写字交流,如果大家愿意和她交流就正常聊天,不愿意就算了。本意只是解释她的行为,没有其他的意思,但在同学眼里这就是在哭诉自己面临的困境。
如果是一个有些社交经验的大人来,大概率会顾忌白芷听的想法,避免将同情或是其他的什么情感都写在脸上,也不会太区别对待,防止其他人也对她有异样的眼光,最多也只是用对她而言比较方便的沟通方式来交流。
但如果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就完全不同了。
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孩子是非常喜欢表现自己的。在正常的家庭和老师教育下,他们知道遇到有困难的人应该积极帮助,应该尽自己所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并没有被孤立或区别对待。只是空有理论知识,多数人还是很少碰到这样的对象的,哪怕是公交车上的老奶奶,碰上孩子多的车,让座这种行为都可以用争先恐后来形容。
更弱势的群体他们也没见过。但在这个时候,白芷听就出现了,让他们见到了这类人,一类特殊的人。
白芷听确实没觉得自己被孤立,只是的确被区别对待了。
她想好的应对老师的措辞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因为班里的同学会替她和老师说。他们会在老师点名之前先提醒老师不要点到白芷听,特别紧张的样子,于是老师就会露出疑惑的表情,紧跟着的就是他们添油加醋的解释。
直到每一个科任老师都知道,班里有一个说话困难很难与人沟通的女孩,叫白芷听,上课也不叫她回答问题,他们才长舒一口气,宛如解决了一件大问题。
其中还有老师因为学生说得实在夸张,不免产生了会不会这个学生在智力上也有一些困难的顾虑,也不好直白地问出口,只是白芷听总觉得那个老师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所幸在第一次月考时白芷听的成绩并不像想象中的不堪入目,老师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在这群人中,最为殷勤的自然就是钱和,一个又高又壮实的男生。
钱和自小便被灌输他是男子汉,要保护女孩保护小孩的思想,于是他最喜欢格外关注一些在他看来很弱小的群体,尤其爱为他人伸张正义,用自己坚实的身体。
白芷听的体育课也是一直请假的,她其实也不想搞特殊,但她实在不想跑步,自己的运动细胞可以称之为一群老弱病残,正好白云秀想给她办免体,她也心安理得地在体育课休息。
初一刚开学时她的腿还没有恢复得很好,钱和第一个观察到了她的腿,主动问了才知道她在开学前的暑假出了车祸,留下了后遗症。
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白芷听几乎就没有自己扔过垃圾。钱和经常来问她要不要扔什么东西,用不用接水,去小卖部的时候问她要不要带零食。
在她站起身,钱和又一次问她出去用不用让他扶着时,白芷听深吸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用很认真的语气说:“谢、谢。我,很,感,谢你,但,不要,再……”
白芷听还没说完,钱和就急着回答:“我就是看你实在不方便,你不用不好意思,帮助你也是我应该的。”
“不,用。”像是感觉语气太生硬,她不应该对一个善良的人这么说话,于是又软下来一些,“如、果,需,要。我会,主,动,的。谢,谢你。”
在那之后钱和就收敛了一些,只是从行动变成了语言。他本来就爱说话,为了展现自己,更是得空就找白芷听聊天。白芷听只觉得别扭,他总是不听自己说完话,所以不喜欢和他交流。
而在钱和的视角,他对白芷听自然而然产生了好感。因为女孩内向柔软的样子看着实在需要保护,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他可以包容白芷听的缺陷,只要她对自己有一点点崇拜。
他是无法理解为什么白芷听没有被他感动的。他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对方就算不需要,也不应该这么冷漠。
一直到初三他都没有理解。
而就在上个周末,白芷听还反驳自己的话,说自己不喜欢她。可如果保护欲不是喜欢的话,那什么才是?他十分确信自己才是那个能保护她的人。那个叫夏晴也的男生他认识,连沟通都没办法,自己都是个需要别人帮助的人,怎么可能保护得了女孩。
就像对白芷听自然而然产生了好感一般,钱和对夏晴也自然而然产生的是一些负面情绪,说了很难听的话。原因当然不是因为钱和喜欢欺负别人,他也很看不起这样的行为。他第一次和夏晴也搭话的确是作为一个外向的人想认识一下新朋友。
但他没想到对方是一个生理有缺陷的人,同样没想到对方并没有露出脆弱又需要人帮助的样子,只是很冷漠地看着他。于是他的本能驱使他对面前听不见的男生做了一些不好的行为。尽管他后面也试图保护,但依然被拒绝了。
他告诉自己他是个残疾人,自己不能欺负人家。但在公园里,面对那个和白芷听站在一起的夏晴也,他还是说出了那样的话。
大概要到很久很久之后,这个男孩才能意识到,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
白芷听依旧沉默。她用力抽出了书,在同桌看看她又看看钱和的眼神中把书装进书包,离开了教室。
“你怎么她了?”
听着白芷听的脚步声远了很多,楚音才看向了钱和。她同样是个喜欢帮助别人的人,她把这叫做能与人共情的能力。初一的时候在看完纸条内容的瞬间她就对这个不太熟的女孩产生了同情心,自然就有了后来的事。对于白芷听的事,她一向关心。
她自然也是知道钱和喜欢白芷听的。
“就是,我跟她表白了。”
在楚音震惊且好奇的眼神中,钱和反而泄了气,“但是她说我根本不喜欢她,谁知道为什么,烦死了。”
楚音其实也不清楚到底怎么才算喜欢。初中生谈恋爱的其实并不算少,她也知道很多,不过大概就是因为好奇,新鲜,也没有其他的了。
大多数人是没有什么深刻的情感的。能自称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因为在没有什么新鲜事的生活中,对方足够特殊。
而白芷听就是那个让钱和觉得特殊的存在,所以楚音觉得钱和是喜欢他的。
钱和把周末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讲了一遍,一直讲到两个人走出了校门,他才停顿了一下,显得很郁闷的样子,“你就说是不是她的问题,我没有做错什么吧?我还主动邀请她,她根本就不领情。”
楚音对夏晴也这个名字实在陌生,但她认为自己还算是了解白芷听。
“为什么…嗯…可能他们两个有点同病相怜吧?”
虽然并不了解,但她还是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