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第4章 狗尾草

这是白芷听两年多来第一次破例。

不是星期一，也不是每个月的一号，只是一个普通的周二，她提前半个小时起了床准备出门。已经习惯了白芷听作息表的白云秀刚从房间出来准备做早饭，白芷听已经踩上鞋准备出门了。

听到了脚步声，白芷听的动作停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么说自己为什么突然提前出门，于是只抿着唇站在原地。白云秀也没有问，只是喊她等等，接着进了厨房。

“今天来不及给你做热的。”是一块香橙味的小面包，白云秀把女孩的碎发理到耳后，“下次有事可以提前跟我说。”

白云秀很多次这么向她表达。

告诉白芷听可以多依赖自己一点，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她，高兴的事也可以和她分享，难过了先和她说。但这种事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她能做出的表达情感的行为仅限于从之前的一言不发到现在的能日常交流，和在与白云秀的专属留言板上写一句谢谢。

白芷听其实觉得自己对小姨的情感是要比表面上看起来更深的，并且要复杂得多。老师都说过阅读理解应该要从一句话中探究出深层的，可能解析出几万字的情感，那小姨对自己也理应如此，能知道她的感激、愧疚，或者说，爱？

她说话之前总会紧张，所以她还是像每次一样，觉得小姨能懂。抱着小姨能理解她几个字之下的一万字解析的期盼，说一句“谢谢小姨”，还是一字一顿的。

有的时候早上的空气里会是月季混着泥土青草的香气，这时白芷听就知道修草坪的人又来了。在学校里老师说班容班貌，在外面还有市容市貌，白芷听只觉得新鲜，连草都要长得好看一点，剪成一模一样的高度才行。

青草味闻多了其实会有些恶心，但白芷听今天对那个味道很包容，因为有比它更重要的事。她有些期待地看向马路对面。

破例的原因是夏晴也。

又是他。白芷听自己也在想，又是因为他。自己前两年都没什么波澜的初中生活，因为他的出现多了很多从前没有的感觉，虽然根本没见过几次。白芷听把这种感觉归类于新奇，或者说好奇心。

就算自身有一些缺陷，可大概长得好看总是会惹人怜爱一些，如果是一个长得丑还说不清话的，大概谁都不愿意理她了。白芷听幸运的点在于她长得很好看，所以人缘并不差，也有很多同学愿意和她玩，只是大多数人没有什么耐心听她说很多话。或者等她写完长篇大论的字。毕竟没人会愿意看文章背面的解析。

像是自己本身生命中的声音太多太多，其中悦耳的更是不少，所以自己的只言片语对他们来说就不重要了。白芷听说的一句半句的话，在他们每天处理的文字信息中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于是习惯性忽略。她跟不上其他人的快节奏，所以大多时间只是充当一个非常合适的树洞的角色，回音寥寥。

而白芷听总共也没见过夏晴也几次，却已经习惯了在夏晴也面前才能慢下来的节奏。他会等自己写完一整句话才开始回应自己，不过他自己说的话也非常简短，只挑重点的词写。

白芷听觉得自己应该写多一点。写多一点夏晴也的回复就会多一点，能从中提取到的夏晴也的碎片就多一点。她记得前一天晚上吃了一根雪糕，那种会随机出现一句话的，她第一次吃。她吃完一整支后，雪糕棍上是一行很清晰的字。

［也许今天应该有点改变］

是的。

所以她今天……

白芷听抬起头，在熟悉的地方，夏晴也站在原地。

就是在白芷听拐过弯来的一瞬间，夏晴也就看到了她。等女孩走到和自己并排的位置，两个人就沉默地向前走。

白芷听应该问些什么的，比如今天为什么站着不是坐着，之前坐着是在做什么，等等。但她只是在他右边走。

前一天的那张纸条，夏晴也最终也没有说他为什么早上没在，也没说自己是真的在避着她。他给白芷听的答案只是，“我明天会在”。

也许本来就应该避着她不在她面前出现。女孩不记得他，总该记得那天的车祸。万一她想起来，万一她问起，万一她责怪。

他也希望女孩忘记自己的存在，反正自己基本不出教室，走也是最后一个走。不出意外直到毕业她都不会再看见自己。但女孩真的问起来时，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坦白。

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两个人一路上都很沉默，夏晴也有意放慢了脚步。他记得女孩的腿是出了些问题的，他没问过，而且也知道女孩不会主动提起。

一直走路也没有给两个人写字交流的时间，白芷听却也没闲着，一会儿走到左边一会儿又到了右边。夏晴也能感觉到女孩一直在四处转，因为带起的风总会连累校服的一角。但他也没看女孩到底在做什么，只是一直走，偶尔甩一甩书包垂下来的背带。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夏晴也的手心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触碰，有些痒。他低下头，看到一只草编的兔子被塞进了自己的手心。

是路边的狗尾巴草编的，做工有些粗糙，两只耳朵长短不一的。夏晴也伸手捏了捏兔子耳朵，掉了一些碎毛在地上。女孩像是很纠结地，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一直也不抬头，将手里的笔帽按了又按，夏晴也就一直等着，搓着兔子耳朵。

女孩终于还是把纸条拿起来，没直接递给他，卡在了兔子的两只耳朵中间。纸上就两个字，女孩纠结了很久很久。夏晴也拿了起来，纸条上面写着“明天”，后面画了个很小的问号。

很圆润的弧度。

夏晴也看到这个问号，感觉心也被兔耳朵扫了一下似的，还是没忍住笑意，让兔子转了个身面对白芷听，用手指按了按兔子脑袋，就当点头。

如果某天迫不得已要说明一切，夏晴也觉得，自己也是应该接受一切结果。

也许有万分之一的概率，结局会比自己预想的好一些。

夏晴也将兔子放进了书包，和白芷听分开进了各自的教室。直到傍晚放学时打开书包，他才看到书包里到处都是狗尾草的毛。

洗书包也是一件苦差事。夏晴也这么想。

白芷听像是彻底放弃了自行车这一交通工具。那天回去之后她和白云秀说以后自己都不骑自行车了，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还有些高兴在里面。白云秀有些意外，但只是让她注意安全。

像是和夏晴也达成了某种心知肚明的协议，夏晴也每天站在那里，有时候会连带着脚边的一只猫一起等着白芷听从墙角转弯过来，然后并排走。白芷听总是热衷于路边的狗尾草，只是大概也只会那一种方法，除了第一天的兔子以外再没编出什么像样的小东西了。

白芷听折腾了几天，终于在周五上午又编了个不会散开的小玩意儿出来，只是也看不太出来到底是什么，只有一团碎毛在那里躺着。像之前每次一样，白芷听把小东西塞进夏晴也的手心，这次多了张字条。

之前那团一松手就散开的狗尾草也是放不下纸条的。

夏晴也打开了叠了好几折的纸条，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他打开第一下是一个小笑脸，第二下是一个小猫眨眼的表情，第三下打开是一句话。

[周六出来玩吗]

白芷听的眼神里有一丝紧张，更多的是期待。她周末偶尔会和同学出去玩，更多的是自己去别的地方随便逛逛。她现在觉得，如果一定要和谁出去玩的话，和夏晴也出去会让她更高兴一点，即便认识的时间比和任何一个同学都短。

夏晴也看着白芷听，觉得她和她自己画的小表情一模一样。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后从书包侧兜里抽了支笔出来，在空白处写了一串数字，白芷听看得出来是手机号。这次夏晴也没有把纸条据为己有，而是还给了她。

也没有再把狗尾草装进书包里了，只在手里拿着——那天他回去搓了很久，第二天还是背了另一个书包来学校的。

“你什么时候跟那个夏晴也关系那么好了？”

白芷听刚坐到教室里，钱和就迫不及待地转过来问。像是怕她不承认，又赶忙加了一句，“我看到你俩一起上学来了。”

“不，太，熟。”白芷听把小纸条放进了笔袋夹层里，说，“就，一起…”她又停了很久才把“上学”两个字说完。

钱和这次倒是没打断她，只是听完有些阴阳怪气地：“你俩倒是挺合适。一个说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一个干脆听不见，当好朋友太合适了呢。”

白芷听也不知道他话里带刺说这一通是什么意图，没等她张嘴钱和就已经转过身去了，还把凳子往前挪了挪。白芷听只觉得他很莫名其妙。

一节课之后的课间，钱和的凳子又往后错了几厘米，白芷听没抬头。过了好一会儿钱和转了过来，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口气把话都秃噜完了：“你周六有空吗新广场那边周六晚上有表演还有喷泉如果你有空的话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白芷听花了好一会儿才从这句话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一直也没说话。钱和只当她是在犹豫，补充道：“喷泉还是音乐喷泉呢，我还不知道它放音乐好不好听，还是听我妈说的，也太高级了。看完喷泉我们可以去旁边的小吃街……”

钱和正喋喋不休地规划着一天的行程，白芷听却打断了他：“周六，有，事。不，跟，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