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第3章 季禾子

夏晴也依旧等到班里的人都走得一干二净才开始慢慢收拾书包。

他转学来到这个学校不过三个星期，班里的同学都认识他，也许是因为他初三才转学，也许是因为他的名字很新奇，也许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面对和自己有区别的人总是会非常关注。

好一点的是问东问西，虽然也问不出什么，坏一点的是一群人站到他后面等着他回头身来吓他一跳，除此之外，新认识的这群人也算不上太恶意，这就可以了。

不过……

小区里的几个同校的男生他见过几次，穿着同样的校服很容易认。大概也是第一次见觉得他眼生，本着认识一下的心思走到他旁边跟他搭了几句话。

夏晴也看着几个人走过来，嘴一张一合，说得很快。本子在书包里放着，他不想拿，只能指了指耳朵摆了下手，很无奈地，接着就想走。

几个人却突然来了兴趣般笑了起来，不像嘲笑，但的确是在笑。其中一个男生对他比着很夸张的口型，夏晴也皱着眉头辨认，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他说了什么，只得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的听不见。

夏晴也平日里不常观察别人的口型，也不擅长将那些只存在于纸上的拼音与人动个不停的嘴巴联系起来。但他并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这些人觉得他这样的存在太新鲜，想拿他寻开心。但他也不能直接绕过去走开，他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不会激怒谁，只能等他们说完。

“你真听不到？”

“哎耳聋到底是一点都听不见还是只是听不清啊，你耳朵里有声音吗？”

“你——听——得——见——吗——”

这一句是凑近说的，那人的嘴张得很大，在夏晴也看来有些像动物园里见的因为想吃到投进来的食物而张大嘴巴的大型动物，第一视角看这种动作其实是很新奇的体验。

几个人看着夏晴也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也有些不耐烦了，一个人在地上随手捡了块石头，夏晴也以为他想动手，慌忙闪了一下，结果他只是找了面墙要写字。

[你叫啥？]

像狗爬一样的字，夏晴也还是看清了。他低下头摸了另一块石头写了“夏晴也”三个字。

“名字还怪文艺的，不像有些人，你说呢刚子？”

“滚，我这叫男人。”

“长得挺好看的结果这样，你不可惜么？”几个男生还是想问出些什么的，但看他也是一个字都听不见，也觉得没意思，就几个人搭着肩膀走远了。

直到他们走出小区，夏晴也才把墙上的两行字都划了，那个男生字写得很大，他划了半天才盖住，墙上是特别突兀的一片白色横道。

他本来都已经做好了上学时会被他们刁难的准备，毕竟这个年纪的男生性子里顽劣更多。但第二天他就知道了那几个男生并没想欺负他。只是关心的方式也并不体贴，大早上出门时就遇到他们结伴等着自己，恨不得几个人围一圈把他放在中心护送到学校，最后几个人全都迟到了。

后来一群人还要想个更好的办法，还没等想出来，夏晴也就先一步拒绝了他们。纸条的内容很客气，先是谢谢他们帮助同学的心，又说自己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一个人上学，不用麻烦别人保护，希望他们第二天自己先走，不用等着自己。

接过纸条的那个男生肉眼可见的失望，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总之夏晴也没有再见过他们。

总体来说，他之前焦虑了许久的新学校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夏晴也背上书包，关了教室灯和门，走下了楼梯。

回家时妈妈不在家，餐桌上用盆盖着留的饭，盘子里一半土豆丝一半青椒茄子，旁边还有一碗米饭，压着一张纸条，写着“晚点回来”，他收进了包里。

吃完进了卧室，夏晴也先拿出了本子。最新一页是他开学那天画的一张，女孩的侧脸。

他没想到来了之后能遇到那个女孩两次。

夏晴也为数不多坚持下来的习惯只有画画和写一些简短的日记。新开学那天他刚走出小区就看到了一只猫在过马路，看着时间还早，就坐了下来拿出本子画了两笔，并决定每天都提前出门在这里坐一会儿。

刚描出一个轮廓，本子上就投了一片阴影，抬头就看到了女孩好奇的目光。

夏晴也梦到那个女孩很多次。他梦到那个彻底改变了自己生活轨迹的夜晚，很多很多次。他不知道女孩记不记得他的脸，应该是不记得，她当时没有抬头看过他。

那个夜晚，他坐在医院的凳子上，看着女孩被推向了一边，自己的爸爸被推向另一边。窗外雷电轰鸣，他看到闪电将天空劈开，觉得自己也被劈成了两半。

他在病人信息那一栏看到了白芷听这个名字。

白……什么？

白芷听。

“你，叫，我吗？”

白芷听走出了教室，看向那个带袖章的女生，女生低头对了一下资料照片，点了一下头：“白芷听，对吧？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女生走了几步在隔壁班门前喊了一声报告，又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纸。

“夏晴也同学在吗？”

白芷听有些懊恼自己开学那几天从来没往隔壁教室里看过，还白挨了一顿说，明明就这么近。

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里除了自己和夏晴也之外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女孩，腿上也没有打石膏，看不出来腿有什么问题。

老师没有在办公室里。白芷听看了一眼夏晴也，没等到他看向自己便又移开了视线。

她想问夏晴也为什么没有在同样的地方出现。

白芷听上学时在同一个位置见了他两次，第三次走路去学校的时候却扑了个空。她以为是自己的期待导致出门太早，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来猫都走了，夏晴也还没出现，她才紧赶慢赶地走到学校。

今天早上是第四次了，白芷听依旧没看见他。原本以为他是生病了请假才没有出现在那条路上，现在看见他倒是好好地出现在学校了，看着没什么事的样子。

“你，躲，我，吗？”

虽然不知道只见过两面的人有什么好躲的，但白芷听还是很敏感地提了出来。

夏晴也的余光看到女孩的嘴动了，偏过头露出了不解的表情。白芷听暗暗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有些后悔开口，摇了摇头没再看他。

“都来了？好。”

年级主任关上了门，让几个学生站了过来。考虑到夏晴也，主任用电脑放了个PPT，把上面的字转过来给夏晴也看，然后对着念了一遍。

“学校打算拍一些宣传照放到当地电视台里。就是对于学校里这些学习生活不太方便的同学，我们学生之间相互关怀的一些照片，就在隔壁会议室拍，自己想想动作，自然一点。”

跟他一起进来的几个同学就是负责“关怀”的。

无可无不可的事，宣传名声实在是太正常，白芷听也不在意，只想早点拍完回去。结果关怀自己的女生递了一张纸过来，白芷听低头扫了一眼，竟然是一张演讲稿。

“…教，我，演讲，吗？”

女生“嗯”了一声，看了眼摄像机，笑着说，“开始吧。”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一直到最后白芷听也没能完整念下来一篇稿子，她感觉自己嗓子都要干了。主任对于拍出来的素材很满意，还让摄影师多录了两条视频素材，白芷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念那张稿子。

在这暖黄色的金秋……

我们要响应祖国的召唤……

白芷听扫了一眼看见了其他照片，才知道跟夏晴也一组的那个男生和他比了一上午的手语。回班的时候，她用从办公室顺的一根笔芯和撕下来的一小片纸给夏晴也写纸条。

[那些手语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看不懂]

白芷听沉默了一下，有些疑惑。她觉得那个男生的手语打得很流畅，虽然她没学过完全看不懂。但她有些意外夏晴也居然也不会。

[你没学过手语吗]

[没有，我只用纸笔]

[早上怎么不在]

很突然的一个问题。夏晴也停住了脚步，白芷听也停了下来，等着他的回答，又有些紧张。不过见了几次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冒犯了？

但她还是想要一个回答。他觉得这个男生身上让她好奇地点实在太多，她想问的问题也实在太多，可能给她一天时间也回答不完自己的问题，所以她只问一个。

为什么早上没有出现。

在这个问题之下的意思是，这仅有的两面还无法满足她的好奇心。

夏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仅仅两周他就猜到了女孩只在周一走那条路，所以的确是刻意避开了女孩。如果说实话，她又一定会追问到底，问到最后知道那个答案，那就很难不怪他。可如果说假话，要怎么说呢，如果说没有理由，她会信吗？

夏晴也不想对她撒谎。

白芷听就那么看着自己。他从来没这么近得观察过女孩的眼睛，倒看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与她对视了。女孩长得很漂亮，头发颜色有些浅。瞳孔也是。

夏晴也最后还是给了女孩一个答案，写完那句话后就转身进班了。

放学的时候白芷听在校门口看到了那个在主任办公室出现过的女孩，坐着轮椅。她们并排走，白芷听却不敢搭话，反倒是女孩很大方地先笑着开口。

“好巧，今天看你就觉得你很漂亮。”

白芷听有些脸红，加上自己说话本就不流利，倒像是太害羞了，“谢，谢…你，你也……”

女孩弯着眼睛，长长的头发编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腿上。她很开朗的样子，显得白芷听有些局促。

“别紧张。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和你交个朋友，可惜我明天就不来学校了。”

白芷听几乎是下意识想问后天，还没开口女孩就看出来了，很坦然地：“后天也不来，以后都是，我要去住院。”

女孩的笑容让白芷听莫名想起了她很喜欢的一种花。其实外表并没有什么联系，但就是想到了。如果有机会，她想送她一捧。

“哎对了，你是不是有个老师叫季海？”女孩在路口停下来，看着白芷听。

白芷听想到了那个不近人情的男人，几乎每一堂课都会点很多人做题，留的作业也非常多。她点点头。

“知道了。我要走了，有缘再见吧。”

白芷听要左转，女孩要去右边。她不想让这一面变成最后一面，按照女孩说的，她们的“缘”也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于是她鼓起勇气开口，“能，不，能加……”然后就停住了，她不知道这会不会冒犯到对方。

女孩像是知道她的后半句会是什么，朝她笑了笑。

“今天没带手机，你给我说我也记不住。下次见面告诉你。”

“我叫季禾子。”

加上前面那个问题，白芷听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她是季海的女儿。

“今天心情不错？”

白云秀在吃饭的时候还是问出了口。

白芷听知道女人想多了解自己一点。只是她对于占据女人一大部分生活一直心怀愧疚，不想再更多的麻烦她。但她的眼神实在真切，妈妈也曾经那么看她。也许…也许什么呢。

她其实很少对于关乎自己心情的问题有所回应。

但这段时间里她自认为已经有了许多的意外。

于是迎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抬头与白云秀对视，慢吞吞地喝了半杯水，才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