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撩又止 第2章 月光

底下观众的欢呼声淹没大厅，江榆晚也跟着鼓掌，他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前排的白帆，捕捉到显而易见的一点落寞。

他刚刚有认真看电影片段，知道《暗门》的导演就是白帆。

几个重要奖项相继揭晓，终于到了电视剧最佳新人奖。

江榆晚知道，宋程锦获得该奖项的提名。

江榆晚是高一认识宋程锦的，他的家乡是南方的一个小县城，不过再小人口也是多的，自他进入小学开始，就体会到来自学业的压力，好在他脑子好使，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并在中考时超常发挥，考进市重点高中。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江榆晚生了场病，花费一年时间才能够出院，并且在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得服用药物，也因此给他带来非常严重的后遗症——肥胖。他的身体如同被充了气的气球，以一种夸张的形式膨胀起来，两颊、肚皮、大腿上堆起厚厚的肥肉。

家里所有合身的衣服都被收到柜子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大码衣裤，就连校服也只能重做。

以至于他复学的那个学期，一进门就迎来新同学们怪异的眼神。

自此以后，那种带着戏谑的、嘲笑的，如同看着一个怪物似的眼神就像噩梦一样在江榆晚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不是没想过减肥，可是没办法。是一种做再多努力仍然徒劳无功的没办法。

学业压力以及药物的作用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致使他后来对此完全采取消极的态度，他可以自如地屏蔽所有来自外界的目光和言语，只是不怎么爱说话了。

高中进入市重点，学习难度一下子飞升好几个档次，周围的同学也都是佼佼者，江榆晚便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学校老师管得严，同学大多数自觉，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嘲笑排挤他，只是也没有人愿意主动结交。

江榆晚有时候看到操场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疯闹的同学会发愣，他总是坐在食堂的一角，害怕有人会突然走过来嫌他那么胖还吃的那么多。

这样的“异类”，江榆晚知道班上还有一个，叫宋程锦。

与他不同，宋程锦长得很好看，高高瘦瘦，但他是班上唯一一个艺术生，学音乐的。

有时候来自他人身上的恶意总是莫名其妙，江榆晚觉得，宋程锦明明是个很好的人，他会给学校里的流浪猫喂水喂粮，会哼很好听的流行歌曲，可还是有那么多人不喜欢，甚至在背地里给宋程锦起外号，就像他曾经被对待的那样。

事情的转机在体育课，老师让他们自由组合，两两一组练习羽毛球。

自然没有人选江榆晚，也没有人选宋程锦，于是他们被体育老师拉到一起：“你们配合一下吧。”

发球，接球，发球，捡球。

他们打了一节课，江榆晚看到宋程锦跳起来够球的样子，扬起的下颚线锐利又柔和，很好看，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就像青春剧里的男主角一样闪闪发光。

“你打球很灵活。”

体育课结束后，宋程锦对他说。

不带一丝阴阳怪气和调侃，是很真诚的那种。

江榆晚愣了愣，对方只是笑笑就走了。

自那以后，他会偷偷看宋程锦上课的模样，枯燥的校园生活好像打开了一个口子，让江榆晚有了呼吸的空间。

他网购了猫粮猫条，在晚饭前后去喂那只在校园流浪的狸花猫，大概宋程锦后来也发现了，他们形成了默契的分工，有一个人来喂另一个人就不会去。

一来二去，他们的接触变得更多，陌生而隐秘的感情悄然滋生，在他们都还未察觉的时候已然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后来，江榆晚有了自己的手机，加上宋程锦好友的那一刹，他既兴奋，又有些担忧，不过宋程锦在网络上的状态意外亲切，与他平日里旁若无人的模样很不一样。

他们开始频繁聊天，核对作业，江榆晚走的是传统高考生的路子，进入高二以后就开始无休无止地考试，做卷子，背单词，收纳错题。

而宋程锦不同，他是艺考生，每天还要花许多功夫练习基本功。某个深夜，江榆晚得知宋程锦想考电影学院，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少年明媚俊逸的脸庞，觉得该是这样。

宋程锦以后一定会登上大银幕，成为大明星的，他在心中默默想着。

而现在，他们共同的愿望成真了。

“本届金玉兰电视剧最佳新人奖的获得者是——恭喜宋程锦！”

颁奖嘉宾一口气念出了那个名字，在欢呼声与掌声的簇拥下，宋程锦面含微笑登上舞台，金色灯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他身上，嘉宾稳稳将奖杯送到他手里。

虽然主角不是江榆晚，但他内心同样沸腾，他是真心为宋程锦感到祝贺。

观众席的掌声渐渐停歇，宋程锦说着获奖感言，面带令人心生好感的笑容，得体而温和。

江榆晚见他的目光远远朝自己飘来，不由呼吸一窒，两颊的温度骤然有了升高的趋势。

宋程锦看见他了，他会知道自己也在为他骄傲吗？

还是很惊讶他会坐在台下？

江榆晚乱想着，台上宋程锦没有任何不自然，对剧组、粉丝说着感谢。

“其实我最想感谢的人，此时他也在看着我，很感谢他陪我走过籍籍无名的那段时光，愿意相信我，支持我的追求，如果没有他，我想我不一定能坚持走到这一步，希望日后我们依旧能相互陪伴、合作。”

宋程锦说完，朝台下鞠了一躬，捧着奖杯走下舞台，又掀起台下一阵掌声。

江榆晚心跳得更乱了，余光里一抹黑色身影匆匆掠过，耳畔传来低低一句脏话，他一回头，方才还坐在前方的白帆举着手机从过道与他擦身而过，看着像在跟人通话。

这位导演看上去脾气不太好啊。

他也没在意，又看向坐在斜前方的宋程锦，只见他正在和身边的林寻耳语，不知道聊到了什么，两个人同时笑起来，十分养眼，江榆晚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故作轻松地移开目光，之后却没再注意主持人说了什么。

散场后，陈姐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江榆晚回家，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江榆晚叹了口气，简单收拾一下还是跑去了后台。

典礼结束后的人们满眼疲惫，但后台还是混乱而嘈杂的，明星纷纷坐着自家车走人，只有少数几个因为各种原因逗留着。江榆晚颇有些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也没期望能遇到认识的人。

“算了，还是先回去吧。”江榆晚抓着挎包肩带从楼道里独自穿过，他喜欢走这样的地方，而不是与一堆陌生人挤电梯。

南方的冬季风能吹到骨子里，江榆晚一出主建筑的大门就受到了雾气浸润，不禁哆嗦了两下。

一辆汽车缓缓停在路边，昏暗的路灯让江榆晚看不清车窗里的面容。

“小晚。”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江榆晚才蓦然睁大眼。

宋程锦从车窗里浅浅探出，车里没有别人。

“我刚刚在台上看见你了。”

江榆晚捏了捏肩带：“我刚好在这边有工作……”

“和你们工作室一起？”

“嗯。对了，恭喜你。”

宋程锦笑了，递出一束鲜花，浅绿色纸包扎着爱丽丝玫瑰花束，点缀着细长草叶，鲜嫩明亮，这是他领奖时一并收到的。

“这是……给我的？”江榆晚一愣，应该是他给宋程锦送花才对吧？

“不是说快乐需要分享么，而且你工作这么辛苦，也应该得到嘉奖。”

江榆晚接过那一束花，心口没由来地泛酸。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不能顺路送你，你自己叫个车回去吧。”

江榆晚点点头，当了艺人有很多事身不由己，起码多数时间不能随心支配，宋程锦近几个月一直忙得像陀螺一样，能在这里和他说几句话江榆晚已经很满足了。

“你路上小心。”

宋程锦的车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江榆晚沿着马路慢慢悠悠走着，花朵娇嫩，受不住寒风侵袭，他便用袖子兜住，生怕有闪失。

刚才，宋程锦是特意来找他的吗？

这个想法或许是有些自作多情，可宋程锦没有跟着助理经纪人坐保姆车回去，而是选择开一辆不常用的车，这没法让他不多想。

从高中时起，他就对宋程锦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在数不清多少次自我催眠后，他江榆晚不得不承认他早就把他们之间的牵绊当做命运的馈赠，也滋生出超越友情的隐秘心思。

可他不确定宋程锦是否能接受这种感情，况且那时候他知道自己也配不上宋程锦。

后来大学，他拼命运动，节食减肥，终于恢复到正常体重，才勉强有了一点信心站在宋程锦面前，可他们之间的鸿沟还是太大了。

他不敢有进一步的举动，宋程锦是月光，不可亵渎的，于是他把这份感情小心翼翼放了很多年，直到一年前，他觉得宋程锦或许有一丝丝的可能也喜欢他。

怀着这份惴惴不安，江榆晚不知不觉间走了很远的路。

“阿丘——”

一阵寒风吹过，江榆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