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宴散了之后,半醉的郦君玉骑着马回寓所。一路上的冷风拂面,倒叫她褪去酒意,清醒了几分,又惦记起方才酒席上思虑的事情。
上一世她金榜题名后,就被梁相招为了女婿,在洞房中与映雪主仆相认,此后两人便一直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虽然作为妻子,她从未对自己全心以付过,但仅是名义上的存在,她便已帮助自己抵挡住了不少他人对自己身份的猜疑。
这一世,两人不再有上一辈子的那些交际。既要在朝为官,自己若是一直不娶妻恐怕很快就会招来怀疑……别说他人如何作想,万一那多事的皇帝哪天又来一道赐婚的圣旨,将其他大臣的女儿强塞给自己,自己该如何应对?
如若再结一桩婚事当做挡箭牌,自己那又该去哪里找一个同苏映雪一般合适的人?
真是个‘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她想着想着,人已经到了俞宅前。
她下马入内,俞智文和孟鸢、荣发等一干人专候在花厅上,就等着她回来了。
一见到郦君玉进来,俞智文立刻迎了上去,贺喜道:“恭喜状元公,如愿以偿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郦君玉微笑着还礼道:“都是圣上隆恩眷顾,小小不才方被点为状元,跻身朝堂。”
“俞东家也不必称呼我为状元公,还是照从前一样,叫我明堂就好了。虽然如今身份变了,但人依旧是那个人。”
“明堂你谦逊了。”俞智文道:“圣上眷顾是一回事,你若没有一点真才实学,又怎会在那么多的进士中被圣上的慧眼识中,拔得头筹?”
俞智文请她坐下,让人端上一杯清茶来给郦君玉醒酒,又道:“鄙宅内能出你这么一位状元,真教我这小宅子也跟着蓬荜生辉,与有荣焉。康公要是知道了,恐怕也会高兴的不得了。”
郦君玉喝着茶,对他的夸赞默默听着,含笑道:“我正打算一回来,就给义父写封家书去报喜。”站在一旁的孟鸢闻到了她身上浓厚的酒味,和荣发打了声招呼,便悄悄的溜出了花厅。
“要的,要的。”俞智文连连点头:“回头你将家书写好后,跟我说一声,我派个稳妥的家仆去送。”
“那就多谢俞东家了。”郦君玉道:“还有一件事,明堂还想请俞东家帮个忙。”
“什么帮不帮忙的,有何事你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俞智文道。
“我想请俞东家帮我找处合适居住的宅院,离翰林院近一些,日后好方便来往行走,大小可住下我主仆三人就够了,租金好商量,若是能买下来那就更好了。”当初康公给她的那些金子,正好用来买房子。
俞智文脸上一僵道:“怎得,是我这里招待不周,让你不愿再继续住下去?”
“当然不是。”郦君玉怕他误解,解释道:“我既考上状元入了翰林,日后便要长居在京城内,总不能一直占着俞东家的宅院吧?”
“再则,成家立业,安身置宅,也是明堂当初读书的愿望之一。”郦君玉道。
俞智文巴不得她能在自己家里多住一段日子,但郦君玉想要搬出去他也无法阻拦。这个当口,自然是能帮对方越多忙越好。
他当即包揽道:“不瞒你说,我的绣庄上往来客商多,对京城内房屋买卖行情也了解甚多。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为你好好相看相看的。”
“但是这件事也急不得,想买下好院子,是需要一些机缘和运气的。匆匆忙忙要去定下的房屋一般都难尽人意。所以在相看到合适的院子之前,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着吧。”
“那就劳烦俞东家了。”郦君玉站起道:“今日时辰也晚了,俞东家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是,是。”俞智文同样站起与她告辞。
俞智文走后,郦君玉带着荣发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兀自发现不见孟鸢。
“孟鸢呢?”郦君玉问。
“她方才还和我一同在花厅里迎接老爷,可能有什么事,暂去了一步吧。”荣发替孟鸢解释道。
“哦。”郦君玉也没有在意,只身进入卧房中,换下了状元袍和乌纱帽。
再出来时,原本已经压下去的酒意又泛了上来,她头脑昏昏沉沉地想使唤荣发下去打些热水来给她沐浴更衣,就见孟鸢提着一个菜篮从外面进来。
荣发也在屋内,先一步问道:“你这是去哪了?”
孟鸢嘿嘿一笑道:“我方才闻到了公子身上的酒味,所以去厨房给公子煮了一碗醒酒汤。”
她说着就将菜篮放在了桌面上,打开盖子,从内里端出一碗汤色浑浊,却热气腾腾的药汤来。
荣发提醒她道:“公子现在已经是状元公了,以后该称老爷!”
孟鸢顿悟,立刻伶俐地改口道:“老爷!”
郦君玉坐到桌边,端起她给自己煮的醒酒汤,被浓厚的热气一冲,她脑子里的那团浆糊仿佛又开化了几分道:“无妨,自家人叫什么都可以。”
孟鸢忍不住道:“老爷,老爷,公子明明才十八岁,却偏偏要加个老字,恐怕翻遍整个京城,都找不到一个这么年轻的老爷吧?”
荣发挠了挠头道:“其实我也不大习惯。”毕竟在她眼里,小姐还是小姐。老爷这个称呼,她只叫过孟老爷,也就是自家小姐的爹爹。现在让她叫小姐‘老爷’,就好像父女倒错了一样。
郦君玉被两人的话逗笑,道:“既然不习惯,那私下里你们就继续唤我做少爷吧。”
“好嘞!”孟鸢和荣发利索道。
郦君玉喝完醒酒汤后,人也清醒了不少,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了孟鸢和荣发道:“这一路过来也辛苦你们两个了。”
“这赏银拿着,去扯几尺布料做身好衣裳,剩下的就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孟鸢和荣发欢欢喜喜将红封收下,当着郦君玉的面就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明天要去街上买什么。
看着两人打闹,郦君玉脑中灵光一闪,自己何不找一个贴身的人来做她的‘妻子’,就像映雪一样。如此既能隐瞒住自己的身份,又不至于耽误她人……
眼下要论贴身又可信任的人,无非就是她眼前的荣发和孟鸢。
荣发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是自己再信任不过的人,但她做事粗犷,不够心细,常常顾头不顾尾。扮小厮在身边侍奉尚且可以,然若是让她去与那些官夫人打交际,斗心眼,恐怕不用两三句话,马脚就漏出来了。
而孟鸢,虽跟在自己身边不久,但这几个月来,她既听话又懂事,成长的很快。初来还是怯懦胆小的模样,如今应对那些外人已经有几分游刃有余了。日后若能再稍加教导,才智决不会输于映雪。
可人心难测,仅凭数月的相处,她还是难以彻底相信对方,并将自己的秘密交托给她。
如此细思下来,两人竟都不合适。郦君玉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办法,又只能暂且作罢。
折腾了一天,又是殿试,又是游街,此时的她已是疲惫至极,坐在椅子上都忍不住用手支着脑袋,眼皮不自觉的耷拉下去。
孟鸢看她闭着眼睛,还以为她睡着了,连忙暗示荣发放低声音,不要打扰到公子。
“公子睡着了?”荣发小声问道。
“应该是吧。”孟鸢话音未落,就见郦君玉的眼皮动了动。
应是还未睡熟,孟鸢见状,连忙走上前去,轻声劝道:“公子若是累了就进卧房休息吧,外面风大,容易着凉。”
郦君玉一下惊醒过来,又想起自己刚才想要做的事,支使道:“荣发你去给我打些热水来,我洗个澡再去睡觉。”
她有些小小的洁癖,在外行走了一天,入睡前必然要洗个澡,否则就会觉得自己身上又脏又臭。
“好嘞。”荣发早知道公子一定会要沐浴,所以提前叮嘱厨房的灶上留了一锅热水,此时只要去提过来就行了。
虽然郦君玉只支使了荣发一个,但孟鸢自作主张也跟着荣发去了。
两人跑了两趟,就将郦君玉沐浴所用的木桶灌满了热水。
“没有其他事,你们也下去休息吧。”郦君玉脱下外衣,对两人说道。
荣发会意,转身就要走,却见孟鸢停留在原地,鼓足勇气说道:“让我来侍奉公子洗澡吧。”
郦君玉和荣发齐齐一惊,郦君玉更是连原本浓烈的睡意都消失了。
孟鸢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没有发现两人的异样,扭捏的说道:“我听俞家的下人说,她家公子每次洗澡,身边都有人侍奉着。我身为公子的侍女,也应当尽自己的职责…”
郦君玉忽然觉得有点头疼,孟鸢听话归听话,但是不管谁说的话,她都爱听,这就有点麻烦了。
她给荣发递了一个眼神,荣发立马解围道:“俞家公子是俞家公子,我们家公子没有这个规矩,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别耽误公子休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拽着孟鸢向外走去。孟鸢还想说什么,却被荣发捂住了嘴。
等两人走后,原本波浪不惊的郦君玉生怕孟鸢会去而复返,连忙将自己房内的门窗挨个牢牢反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