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1号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的编号全称是206-721号,归属在“机体强化”项目。和她同一个项目的还有206-546号黑泽阵、206-794号西里尔。
721号没有名字。546号的名字是从实验员给他的备注上看到的,他是基地负责人的儿子。而794号,他最开始并不是出生在这里,而是三岁的时候被父母为了钱送进来的,他留着西里尔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历、身份。
北川星和他们都不一样,她的编号是113-2627-3,简称113号。她的归属也不是“机体强化”,而是“胚胎培养”和“大脑开发”。
她最开始只知道自己是“大脑开发”项目的实验体,只是某一次在实验室里躲避实验的时候,她闯进了一个胚胎培养室。
那是无数虚弱的生命,而培养这些生命的基础数据,来源于113-2627-3号。
她以为她是在不经意之间进入了这个庞大冰冷的空间,却在那个时候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个地方是自己所谓的出生地。
惊讶吗?其实也并不,她知道自己和北川家没有血缘关系,她只是一个外来之人。只是如果这一切是最开始就被人计划好的,那么她替换了北川家真正的孩子,那个孩子去了哪里呢?
她用一次实验的良好表现换来了这个答案。
“721号就是你的对照组。”那个一板一眼的女人用与她如出一辙的绿色眼眸平淡地看着她,嗓音清列冷淡。
她回到观察室——或者可以说是休息室,隔壁的721号靠在玻璃上轻轻地敲着玻璃,对她微微一笑。
北川星走过去靠在玻璃上,也开始敲击玻璃,那是一种他们独创的沟通方法,除了他们之外无人可知。
“怎么了?”721号问。“你不开心。”
北川星道:“今天的实验很痛。”
721号无奈地把额头抵在了玻璃上,哈出一口热气,热气氤氲了一片,她在模糊中画了一个别扭的爱心,然后眨着眼睛看着北川星。
她从来没有从实验室里出去过,但她知道一些外面的东西。这是和她同项目的实验体794号西里尔教她的。
在这四个人的小团体里,最开始是7西里尔和721号是朋友,而西里尔和546号黑泽阵是朋友,黑泽阵虽然认识721,但对721没什么兴趣。直到北川星和721认识,被带着和西里尔认识。
黑泽阵在西里尔对面的观察室里静静地看着北川星,西里尔便笑着和他介绍,这是113-2627-3号。
黑泽阵微微偏了偏头,破天荒地说:“你好。”
和他认识最久的西里尔吓了一跳,接着很高兴地拉着北川星和他交谈起来。
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大家一起挺过实验,隔着玻璃用敲击的方式加密通话。西里尔性格最外向,会把基地里一些心房不太牢固的人哄得晕头转向,透露给他一点小道消息和吃的东西,他总是捧着这些东西跑回来,用各种手段平均分给其他三个人。
来得最晚的北川星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她总是把自己说得很惨,不是在为了同情,而是在为坦白告诉给721号真相后,她不会怨恨她。
对终日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即便曾经窥见过天光,都是极其幸运的。
只是偶尔让北川星很意外的是,黑泽阵总会对她多两分宽容。他明明在实验室长大,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但是西里尔带回来的那些他总是默不作声地递给北川星,她不要,他就冷着脸看着她,直到她接过,然后当着他的面放进嘴里,然后他才会收起那副冻死人的表情,欣慰地拍拍她的脑袋。
北川星有些茫然,西里尔笑着说,有可能是因为这孩子喜欢你却不会表达哦?
721号好奇地问:“什么是喜欢?”
“喜欢就是……”西里尔卡了壳,绞尽脑汁地去想,想了半天,蹦出来一句,“546和113号这样。”
721号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她笑着说:“那么,我觉得我也喜欢113号。”
西里尔抓抓脑袋,咕哝道:“是吗?那看来我也喜欢了。”
北川星微微瞪大眼睛,她还从来没被人喜欢过,骤然听到这么多人喜欢自己,立即开心地扑了上去,抱住三个人,大声道:“我也很喜欢你们!世界上最喜欢了!”
“我才是世界上最喜欢!”西里尔叫嚣道,“不可能有人超过我!”
“我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北川星呛声道。
西里尔抓着她的手腕:“我比你喜欢我多一万倍!”
“我比你多三万倍!”
“七万倍!”
“十万倍!”
“二百万!”
“九千万!”
莫名其妙攀比起来了,但印象里那天所有人都是笑着的。黑泽阵盘腿坐在边上,银白色的短发衬着他带着细微笑意的脸庞,像是被拉进这浑浊世俗的天外之人。
要到什么时候才发现他是哥哥?
某天西里尔结束实验是被黑泽阵背回来的,他在观察室里躺了一个星期,那些白大褂站在观察室外记录着他的状态,时不时用那些北川星讨厌的仪器测量他的各项数据。
似乎是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他们在等待西里尔的某个特定状态出现时,给周围所有人都做了一遍检查。
而那是西里尔被检查的第三天。他体内被注射了什么药剂,很快——没有半个小时——他就痛苦地蜷缩起来,手指揪住自己的衣服,浑身颤抖着,似乎想要尖叫,但是嘴巴只是无力地张着,痛苦丰满到堵塞了他的喉咙。
他嘴唇苍白,眼珠凸起,大汗淋漓,脊背弯曲得太过用力,以至于人能够轻易地看见实验服下的骨骼。
他的观察室就在721号的隔壁。
北川星能看到的只有围着西里尔的重重人影,从那些身影的缝隙里,他看见一截瘦弱的躯体。
721号缩在角落里捂着眼睛,黑泽阵的目光平静地看向西里尔,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天之后,西里尔连着痛了两天,他在观察室躺着的最后一天,所有的痛苦似乎都逐渐平息了下来。这个七岁的孩子就那么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那群人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是葡萄糖吊针。
针头插在西里尔苍白的手背上,提供着维持生命的营养。
等他醒来之后,他虚弱地和朋友们打了个招呼,然后迫不及待地分享了一则根本与他无关的消息。
“我听见那些人说,113号是546号的亲妹妹!”他眸光闪亮,看着黑泽阵和北川星,无声地说,“113号,他们说你是被刻意送出去进行实验的。和你交换的就是721号!”
北川星惊讶地看向他,问:“真的吗?”
“真的!那些人亲口说的!”西里尔道。“所以你们仨凑在一起,是命运啊!”
北川星说:“别用这个词,我讨厌命运。”
西里尔笑了笑:“好吧,那么是幸运。”
北川星抿了抿唇,看向721号,721号好像还沉浸在这则消息带来的震撼中,好一会儿才在北川星略为忐忑的视线中走过来,在最靠近她的玻璃前坐下,认认真真地敲击:“真抱歉,让你承受了本该属于我的……事情。”
北川星摇了摇头:“我也很抱歉……本来从没看见过天空的人应该是我。”
721号也摇了摇头,“如果你在这里,会承受的实验更加痛苦。你身上有最少两个项目,而我只有一个项目,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项目。你在外面承受了那些,回来还要继续接受痛苦,太不应该了。”
她低落地叹了口气,任由北川星怎么安慰都听不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又在玻璃上画了一个爱心。
然后她没忍住似的,问:“外面的人都有名字吧,你叫什么名字?”
北川星学着她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将字体镜面反转,写给她看:“北川星。是天上的星星的意思。”
“小星星?”她眼里有一点璀璨的光芒。
北川星望着那点光,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是小星星,我的小星星。”
在漆黑的夜幕上仍旧亮眼的恒星,是一颗,但它的光芒送与其他星球之后,也可以是一大片。
只是这颗小星星陨落的速度很快。
太快了。
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告诉她地球上不只有实验室和糟糕的父母,还要很多很美好的事物。
春天的樱花和冬天的雪,夏天的大海和秋天的枫叶,在大半夜冲上门保护孩子的老奶奶,在雨天里把陌生小孩带回家的少女,有着私心的神明,会坚定地对不正义现象进行制止的男孩。这世间千万种美好,小星星都没有看到。
但北川星会看到。
于是她用实验室里触手可及的用品,联合哥哥和最好的朋友,制造了一起杀死无数人的爆炸。
烈火吞没基地。
抓捕一瞬开始。
她从未来的高山上回头往后望,看见烧得通红的过去。
*
北川星睁开了眼。
一梦经年,她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突然有点不敢再睡。
重温过去对她来说并不美好。即便这段记忆里有非常美好的人,但那个人的结局太过让人难以接受。以至于她拒绝回忆。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其他人,然后回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
半夜两点一十。
她想了想,转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偷偷地打开了隔壁的房间门。
这间房间里也是一片安静,偶尔有呼噜声,都象征着所有人的沉睡。
她脱下鞋,赤脚踩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找到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两个男孩睡在一起,面朝着对方。金发男孩睡相宁静放松,而黑发的男孩却紧皱着眉,如同深陷梦魇。
北川星眼睛亮了一下,觉得这是天赐良机。没看到景在做噩梦吗,她肯定要把他从噩梦里拉出来呀。
于是她把鞋子放好,轻手蹑脚地爬到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中间,期间不小心踩了一下降谷零的手臂,吓得她僵住了动作,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没想到有些人看上去睡相乖巧,实际上被子底下不晓得是怎么个折腾法。
不过降谷零睡得也沉,没被她吵醒。北川星掀开诸伏景光的被子钻进去,她本来体质就弱,还穿着一件单衣走来走去,身上早浸了冷意,凉嗖嗖的一大块移动冰块直接往被窝里钻,愣是把诸伏景光从梦魇里硬生生冻醒了。
他懵逼地看着怀里这个移动冰块,大脑被冷得清醒了些许,见她还缩着冲他傻笑,悄声委屈说“hiro我做噩梦了”,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想骂她,这里可是男生寝,你这么冷的天大半夜跑过来干什么。可又知道她在陌生的环境里会做噩梦,实在是不忍心让她重逢梦魇。
最终他放弃了思考,推着她往降谷零的方向靠了靠,让三个人凑在一起暖和着,然后把被子压紧实了点,捂着她的手,小声说:“明天早点起来回去,现在先睡。”
北川星乖乖点头,看他一眼,把冷冰冰的脚靠近了他的腿,见他没有动静,就贴了上去。
被冻得打了个抖的诸伏景光:“……”
他到底是没拒绝。于是北川星心安理得地把他当成暖宝宝,贴着他暖和自己。
睡着了以后,她发现降谷零比诸伏景光还要暖和,于是立即抛弃了旧爱,缠上了暖烘烘的降谷零。
于是第二天醒的很早的降谷零看着自己和诸伏景光中间长出来的另一个幼驯染:“?!”
他是不是还没睡醒?
再醒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