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B1区的地下监控室。
灯光在潮气中分割出明暗的交界线,蹿动的火星张牙舞爪,夹于食指与中指间猩红一片。劣质的浓烟下,粗犷邋遢的男性士兵围坐一团,眼睛紧紧盯住屏幕里那点诱人的雾气。
M国的群犯一般关押在A区二楼的流放区,重犯不同,他会被单独重开一间,设在监控室的隔壁。
猥琐,贪婪,无尽的萎靡弥漫。
四处都是诡异的腥骚。
有人紧贴墙面,焦灼**随着水温上升愈演愈烈。几个士兵难耐不已,粗大的喉结很快地滚动了一下。
“你们在干嘛?”
突兀的压迫如冰天雪山铺泻而下,那人肩宽腰窄,一双长腿在军靴的包裹下绷得笔直。
看清来者,先前贴在墙边的士兵连滚带爬戴好帽子,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傅上校。”
傅上校,傅厌。M国顶级佣兵团统领,也是此次负责剿灭秃鹫护卫队的唯一施令。
被恭敬唤着,这位最年轻的上校没什么表情,甚至连头也没点,但监控那边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问候声此起彼落。没人敢长胆子继续窥探,也没人解释监控的内容。M国对待战败方的管控一向荒唐潦草,很快,他们如鸟兽般一哄而散。
转眼,屋子里只剩一人清冽的气息。
电脑上的录像还在播放。
视频中的男人似乎并未被外界影响,从容褪下最后一层遮挡的衣物。因着弓起,他光洁的后背瞬时露出诱人的弧度。热浪臊动,水声缠绵,一颗隐藏在大腿内侧的红痣若隐若现。
傅厌的视线落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曾经这只右手握的是秃鹫护卫队弹无虚发的狙击枪,偶尔也会捧一束鲜艳的玫瑰,混于白与红的交融分外妖冶。而此刻它的指尖沾着水滴,再往上就是……
“江上校,你就非得让别人看着洗澡吗?”
进入陌生领域之前要勘察地理环境,这是所有初级士兵参与培训时必备的反应能力,也是每个人必须有的自卫意识。
作为高级军官,江郁恍若浑然不觉。
就仿佛——
仿佛折了藤蔓的玫瑰将高傲与荣誉一并葬在了那片血流成河的荆棘地。
这种比喻明显不适合江郁。
傅厌偏开头,眸色在抑制下变得极深,他的声音不算大,带着一贯的沉稳平静,就像料定了江郁知道他的存在。
也料定江郁听不得那三个字。
果然,隔墙的水流声断了,仿佛浪花拍到最高的礁石上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嗓音传来:
“他们爱看看么,都是男的我也不吃亏,况且我现在的身份不是阶下囚么?”
江郁的声音清亮张狂,完全没有口中阶下囚的颓然,听不出什么情绪。可他偏懂怎么勾引人,忽而又抓住某个点,尾音恰到好处的上扬,
“傅上校这么上赶着提醒,难不成——”
轻佻,自信,如同那束带刺的玫瑰垂下身段,“难不成可怜我一个俘虏?”
无名怒火卡在胸口。
“认真点,”傅厌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停顿片刻便调转了脚尖,“别等不到我来收尸。”
挺刻薄啊。
江郁早习惯傅厌这套拐弯抹角,抬手拨动了几下腕上的镣铐,眼底抹上一层说不清的凉意:
“界限在哪,傅上校军令严明,总不会不清楚吧。”
窗外鸟鸣凄厉婉转,东风寒冽,印着墨绿色的军装轻泛冷光。江郁看不到这番景色,甬长厚重的脚铐缠上他的身躯,拖住了他驰骋沙场的腿。
良久他才捕捉到一丝类似无奈的叹息:
“管好你自己。”
2.
初识傅厌是在联合军校,那个培养了所有顶级护卫队奇才的地方。
六年前的军校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优等学员名声在外,江郁是同性恋的事情无人不知。
这种情况在和尚庙里不稀奇,江郁一开始大方挑明性向倒得了不少清净。可惜平日真没谁看到他跟什么人暧昧,他生的英气端正,军校几个女学员不死心,每回见着了就要追问。于是某一天江郁忽然说:“如果你是个一米八七耳垂上长痣的男人,我也许会考虑一下。”
身高一米八七在军校一抓一大把,M国的傅厌就是一个,不过没人会去扒他的脑袋看他耳朵上是不是长了痣。
风头最盛的那几天江郁都伏在训练场的草地上冲分,任凭军式弹药的硝烟在眼前弥漫。
傅厌则安静趴在他旁边,神色淡漠,眉目都是十足的薄凉。
彼时傅厌已经在新一届黑马中超神,轻轻松松登上了置顶高度。他跟江郁是计分榜上最势均力敌的对手,也是无数个漫长黑夜中相互陪伴的朋友。
朋友。
至少别人问起傅厌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江郁那天听见这个答案后乐的停不下来,看着比刚打破步枪四十九环记录还要高兴:“傅厌,你知道你耳垂上长了一颗小痣吗?”
傅厌当然不说知道,他只会下意识皱眉,然后在江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匆忙站起:
“你怎么回事。”
很少有人能在傅厌脸上看到波动,江郁见过很多次。
第一次是在巡查队面前藏匿他从外面带回来的狙击枪。
第二次是半夜帮他清理膝盖上稀碎的玻璃片。
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江郁身体不算好,容易磕绊,傅厌嗤笑他这种体质也敢来军校,每次慌张的口气却如出一辙。
你怎么回事……
要不是对方眼里的颜色太过清明,他差点以为自己也是被觊觎的那个。
“药在我裤子口袋里,你拿一下。”
江郁嗓子烫的来不及解释,或许是因为没日没夜的训练,又或许是因为四处纷飞的柳絮,他难得在外人面前发病,有种意料之外的狼狈。
蒙头服下傅厌递来的胶囊,江郁才笑:“没见过人哮喘啊,放心,死不了,还能陪你练枪,给你当活靶子。”
这话说得非常有歧义,江郁本意并不是这样。可他非要探出一根刺扎上这人的骨头,想让他良心不安。
傅厌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翻找联系人的手指顿了一下:
“抱歉,下次太晚了你先回去。”
冰凉,客气,像例行公事的机器。
江郁低头咳了好久。
后来他想明白了,先礼后兵不能用在傅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