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摩挲着手中那枚钥匙,努力平复着心中汹涌,声音却还是带上几分轻颤,“她的姓名,可有查到?”
“回王爷,似是唤作苏湄,在无涯镇,是个被一对老夫妇收养的孤女。”
“孤女?”
“是的”,侍卫从袖中摸出两人喜柬,双手递向谢渊,“王爷,因这婚事是裴玉特意向陛下请求赐婚的,所以宫中不少官员都收到了这喜柬,但...皇太后娘娘有令,不许您知道此事。”
“呵,她倒是瞧得起自己。”
谢渊接下请帖打开,视线落在末尾上姓名落款处——妻苏湄。
苏湄,同她模样那般相似之人,会是魏荣的另一个陷阱吗?
可他不敢错过任何一个能寻到她的机会。
哪怕知是陷阱,他也会去。
“备好车马,这昏礼,孤要去。”
屋中的烛火几乎尽要熄灭,光亮越发暗淡下来,月光穿过窗棂,伴着丝丝冷风窜进屋中,将熄的烛火随风动,摇曳至烬灭,唯月光洒落在地面,映照在谢渊玄色长袍之上,见他背上落下星星点点。
这是屋中最后一处光亮。
如此孤身只影,如此静默漆黑,让人瞧着无端生出孤寂。
侍卫忙掏出火折子要去点灯,却听谢渊开口道:“你先出去,孤再待上片刻而已,不碍事。”
“是,王爷”,侍卫只好将火折子收起,正要走时,却忽地想起后日竟是九月十五了。
于是顿了顿脚步,又转身行礼与谢渊提醒道:“王爷,后日将是月圆之夜了,一切可还如常?”
“嗯”,谢渊慢慢往案前走去,“孤后日去青阳殿,不许外人靠近半步。”
“是,王爷。”
侍卫行过礼,正身看向前方,见谢渊一身玄衣早已隐入黑暗之中,看不清脸上神情。
他轻摇了摇头,心中又不禁开始好奇,这个青阳郡主究竟是何人物,竟能令摄政王这般的人痴情成这副模样。
每月月圆时,谢渊都要去西院的青阳殿整整关上一日。
只因皇太后曾给他下过情蛊,每当月圆时,这情蛊便会令人如食了合欢散那般情.欲难抑。
皇太后本意是想趁此机会将自己的侄女推到谢渊身边,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后面的事也就水到渠成了,更何况皇太后的侄女生得娇媚,一举一动尽是勾人魂魄,又常年以玫瑰露水养身,身上自带惑人体香,几乎无人见之闻之会不动春心,皇太后此计也算是下了“血本”。
可就这样一个绝色,放在正受情蛊折磨的谢渊面前,竟毁了容还差点没了命。
他宁可刺伤自己,泡在冰水中以致失温高烧有性命之忧,也不肯碰其他女人一丝一毫。
哪怕这情蛊解来就是这般简单,只要有阴阳交合之实便可消解,可谢渊就是不肯,一年来,一到这天便将自己关在青阳殿中。
谁也不知这一天,他在其中做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但每每出来,都是浑身冰冷,发烧竟成了家常便饭,但他却强撑病体也不肯休息,如此下来,若不是谢渊从小受着劫磨走来,又常年锻炼,得身体强健,不然难说能不能受得住这般折磨。
侍卫将书房的门自外阖上,向门旁的两个护卫吩咐道:“王爷在屋中,不必遣人点灯,无要事,不许打扰。”
两护卫抱拳领命:“是,张右卫。”
——
裴玉早一月前便遣人去京中买了最时兴最好的锦缎回来,找来乌城鼎鼎有名的绣娘为苏湄量身定做了三身嫁衣。
版样、锦缎式样都是他暗暗挑个话头,从苏湄口中套出的她喜欢的样式。
前几日嫁衣绣好送去裴府上,但因苏湄昏睡之事加上休养身子,裴玉便也没有提过,今日见她精神转好,裴玉便命人将这几身嫁衣送来苏家。
还神秘地要将她眼睛用绸布蒙上。
苏湄疑惑皱了皱眉,仰头看着他,见他欢喜得眼睛快要溢出蜜来,不禁唇角也染上笑意,问他:“什么事竟叫你这样欢喜?”
“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裴玉笑起来时,眼下卧蚕饱满,眼睛亮晶晶地好似月牙,全然不见了平日里那般淡漠之感,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像只小白狐。
见他拿着绢布遮到她眼前,苏湄下意识握住他手腕,别开脸。
“湄儿,信我,当真是好事。”
裴玉习惯她总是对人戒备的模样,于是耐心将绢布攥回手中,扳过她的肩膀,让她抬头看着自己,温声解释道:“湄儿,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信我,可好?”
苏湄见他定定望向自己,那柔情真诚的眸光如何也不像是在哄骗她,可她总是莫名对旁人会生出戒备和不信任之感,裴玉以为她这般是自被那两个混不吝绑架之后,给她留下了阴影才会如此,可她自己清楚,她向来都是这般,不敢轻信旁人,甚至有些多疑,会无端害怕受人迫害。
从前她不知其中缘由,但自从开始做那些奇怪的梦,成为梦中的郡主,同她一起经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种种之后,她似乎有了些头绪。
是否她在失忆之前,也经历过类似的种种过往,总是活在水深火热勾心斗角之中,日日都要防着些暗箭刺杀之事,这才长成了这般性子,不敢信任,也难信任旁人。
上一刻还在递她蜜糖之人,下一刻便可能拿起利剑刺向她。
“湄儿?”
见苏湄只是望着他却没有回应,似是走了神,裴玉抿唇笑了笑,将手中绸布攥进掌心,指腹轻轻摩挲她眼尾,“无妨,你不愿便罢了,你且随我去偏房看看便是。”
苏湄回过神摇摇头,将攥在他手腕上的手渐渐松开,抬头露出贝齿,对他笑得明媚,“阿玉,我信你。”
“当真?!”
裴玉当即欢喜咧开嘴角,笑得有些冒着傻气,继而将她拥进怀中,抱得紧紧地,弯腰将下巴埋在她侧颈,声调都轻扬起,“湄儿,谢谢你,愿意走近我。”
苏湄先是因他突然的拥抱怔愣,双手在他腰侧僵住,但听到他这样说,苏湄笑着轻环在他腰间,小声:“是我该谢谢你才是,阿玉,我亏欠你太多。”
“你不要总是觉对我有亏欠”,裴玉轻握住她臂膀,与她平视,苏湄却在他眸中读出几分失落。
“如此,你对我的回应会是妥协,是回报,却难是你由衷的欢喜。”
“湄儿,亏欠不是爱,你记得,你不亏欠我任何,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发自我本心,是我心甘情愿,爱一个人,该是这般,只要我所爱之人欢喜,无论所得是苦是甜,都是值得的,所以,在我面前你只要做你自己,你的所有,无论好坏,我都接受。”
裴玉牵过她的手,迈步走向灿烂日光之下,苏湄看着他的背影,沐浴日光,温暖明亮。
他牵她走进光中,侧过身,看向她时眸中柔情盈着细碎暖光,璀璨清亮,“湄儿,让我牵着你的手,四季流年直到白头,可好?”
苏湄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好”,咬唇低下头,有些哽咽:“阿玉,谢谢你。”
可你这么好的人,不该将爱浪费在我身上的。
我好想回应你,可我...为何做不到?
裴玉眸光暗了暗,还是强撑起嘴角,慢慢走近她身边,将两人牵起的手举起在两人之间,然后十指相扣。
“无妨,慢慢来”,裴玉定睛看向她,温声:“爱是急不来的。”
待裴玉牵她进了偏房,便见三件嫁衣一字排开。
其做工,刺绣,无一不是精美繁丽。
“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嫁衣?”
苏湄有些看愣,她不曾想过这般华美的嫁衣,裴玉竟遣人竟做了三件。
先前他明里暗里探她的口风,又借口说是为她定做冬衣来找绣娘为她量身,她便明了是为了嫁衣所为,但不成想,他竟做了三件来。
“是啊,湄儿,这嫁衣你可喜欢?”
裴玉将她牵得近些,在她身后牵引过她的手触上眼前的殷红嫁衣,“这绸缎布料,你可满意?”
“阿玉,谢谢你,我很喜欢”,苏湄感激他的用心,“可是...三件,我穿不过来的。”
“你挑一件你最喜欢的,成婚当日来穿,其他两件”,裴玉从身后圈住她腰身,低头将下巴靠在她肩膀上,瓮声在她耳边道:“你只穿给我看。”
苏湄身子一僵,握住他手腕,从他怀中离开,柔声:“我何时穿给你看?嫁衣一生只穿一次才好,可莫要胡说。”
“怪我”,裴玉恍然皱了皱眉,懊恼道:“只想着讨你欢心,竟忘了这事,这可是不吉利的。”
无涯镇有习俗,嫁一人备一件嫁衣,免得月老误会所求并非一生一世一双人,昏礼恐会生变。
苏湄轻笑,宽慰他道:“你这般用心,月老见了也不忍心降罚的。”
裴玉忙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道:“月老月老,求您保佑,千万要牵牢我和湄儿的红线啊。”
“你从前不是说不信这世间有神佛护佑的吗?”
见他闭紧双眼,一副虔诚模样,苏湄不禁笑出声。
裴玉弯着眉眼,仰面看着天上游动的云彩,温声:“因从前种种,只要我想并努力争取便定会得到,可如今,我的所求所想生了变数,才发现,不是所有事物,全凭天资可得,有时靠得,竟是世人口中最虚无缥缈的缘分二字。”
新年新年,下一章改善一点伙食~[狗头][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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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