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泯二十四年,冬。
问柳阁。
“郡主,这杯酒,小人敬您。”
一身青绿衣裳的小倌,外衣松垮挂在肩上,一手端着酒杯往苏淮卿身前凑,一手扯着衣襟生怕眼前贵人瞧不见他苦心健身数月得来的半两胸肌。
苏淮卿勾唇,将酒杯接下,一双桃花眼任谁瞧去都是眼波流转柔情蜜意,可手上动作却实在与她静娴柔美的模样相悖。
“郡主,您..这是何意...”
苏淮卿掐在他脖颈上的手愈发用力,却眨了眨眼,神情似无辜不解,温声:“本郡主来时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记..记得...”
小倌想用手缓解颈上的窒息感,又怕如此触碰到苏淮卿的手会更加激怒她,只好大口喘.息来强撑着从喉间挤出音节继续应道:“郡主您说...不许问柳阁里任何小倌近您身...更无须人来伺候...”
“那你为何要来?”
苏淮卿松开掐在他颈上的手,却还未等他缓过神来,便又被她掐着两腮用酒壶灌酒。
“咳咳...郡主...小人知错了...”
破碎的语句伴着口中溢出的酒水,呛得小倌面色涨红,苏淮卿微扬起下巴,眉眼弯弯却尽是寒意,“怎么不曾反抗本郡主?嗯?难道你的力气还不敌本郡主吗?”
“小人...不敢...”
“哈哈哈哈,不敢?”苏淮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继而眸中闪过戾气,将手中酒壶砸向小倌额面,冷声:“回去告诉七皇子,本郡主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屈尊折辱与他同谋。”
“还有”,苏淮卿用玉烟杆挑起那小倌下巴,居高临下睥睨向他,“告诉你主子,用美男计也该挑个姿色佳的才是,全身上下除了骨头不带二两肉的细狗,他自己留着做面首玩玩便是,别显摆出来脏了本郡主的眼。”
小倌知自己身份暴露,如此回去交不了差,亦难逃一死,神色一凛,从袖间摸出一把匕首,便要刺向苏淮卿。
苏淮卿见状勾起唇,阖上眼,不曾有闪躲的念头。
此时门却突然被踹开,刀尖离她颈项不过咫尺时,小倌的手臂被利刃砍断,一瞬屋中尽是悲戚苦痛的尖叫声,随即小倌被人拖走,留下地上道道血痕。
“郡主,属下失职,让您受惊了。”
来人跪身在苏淮卿面前将她用力圈在怀中,眸中尽是后怕。
“谢渊,你来的可不是时候。”
苏淮卿想要将他推开,手推攘在他肩上,却感受到他竟在发颤,她叹了口气,轻声:“谢渊,放开我。”
“郡主,属下不能。”
谢渊声音轻颤,缓缓与她在怀中拉开间隙,但手攥在她双肩,力度不肯轻减半分,平日里多冷淡凌厉的面容,如今竟似被人夺了糖果的小儿一般委屈又可怜,眼眶微红,眼角还有些湿润,当是藏过眼泪。
苏淮卿用指腹轻扫过他眼尾,弯着唇笑他:“叫外人瞧去,还以为是本郡主欺负你了。”
“郡主是欺负我了。”
“我如何欺负你了?”
谢渊垂眸看向苏淮卿侧颈上沁出血珠的一抹刀痕,皱起眉,“郡主明知受了伤,属下会心疼,却知是陷阱还要来赴约,迎着刀尖不闪不躲,若是郡主今日...我又该当如何?”
苏淮卿推开他,站起身来,背向他道:“你当如何?你当去向七皇子投诚,助他夺嫡,凭你的才能勇谋,事成之后,留他手下做个高官相王,总比框在本郡主身边做个没名分的幕僚好过太多。”
谢渊从她身后圈住她腰身,下巴抵在她肩窝,“郡主又说气话,属下之心,日月明鉴。”
“我没说气话,谢渊”,苏淮卿转过身,抬头看向他神情严肃,“今日你不该救我,我今日若是因七皇子而死,来日太子殿下便有了缘由向陛下参他七皇子有谋逆之心,如此这场夺嫡之争里太子殿下还有些胜算,我苏家上下也能保性命无忧,可今日我没死,七皇子更生警惕,太子殿下便再难抓住其把柄,加上陛下偏心七皇子,有意废太子立他为帝,这场夺嫡之争的结果,恐怕已见分晓,如此,你不如趁早去向七皇子投诚,兴许还能保你一命。”
寒风吹过惹乱发丝,谢渊轻柔为她拂去碎发,定定看向她,满目柔情,“郡主,属下与您一心,断不会为苟且偷生背叛郡主,无论何时,只要属下还在,便会竭力护郡主周全。”
“是吗?”苏淮卿勾起唇角,指尖描摹在他眉眼间,“你当真从无二心?”
谢渊握住她的手,挪到自己心口,按下,躬身虔诚吻在她额间,“当真。”
楼外烟花乍起,百姓庆贺新春之乐,吉祥话语充盈街巷。
苏淮卿抬头看向窗外明媚烟花,有雪花飘进屋内,她伸出手将它接在掌心,见它一瞬融化成水笑得悲戚,“新岁已至,大泯,要变天了。”
谢渊从身后为她披上鹤氅,俯身在她侧颜落下一吻,“郡主,新岁欢愉,来年新春,属下亦要与您共贺。”
“嗯,新岁欢愉”,苏淮卿顿了顿,转过身,轻唤他姓名:“谢渊。”
谢渊二字听在他耳中,便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于是他掌心抚上她后颈,拦腰将她往自己怀里拥,低头吻上那抹殷红的唇。
唇齿间气息交融,谢渊似是用尽了力气,不给苏淮卿留半丝喘.息的缝隙,难得的窒息感令她有些头脑昏沉,她敲打在他胸前,几声细碎的呜咽从唇间挣出,这才令谢渊恢复了神智,遂了她的愿。
苏淮卿眼角微红,抬眸看向谢渊,见他沉着眸子平复气息,眸中尽是占有之意却在努力压抑,不禁勾起唇,指尖圈绕着他喉结,故意逗他,“这就受不住了?”
丝丝痒意惹他喉间滚动,谢渊眸中情.欲更浓,盯着那张略显红肿的唇瓣,又欲.吻下,却被她抬手抵在他唇间推开。
谢渊喘着粗气,嗓音暗哑,带上几分哀求,“郡主...”
谢渊平日里太过冷静自持,苏淮卿乐得见他这副不受控的模样,每每如此,都要逗弄他几下才算如意,于是又问:“怎么了?”
“属下想要...”
“想要什么?”
谢渊轻吻在她颈间血痕,紊乱气息惹她心尖生出痒意,又听他轻声在她耳畔,念道:“想要您。”
苏淮卿轻笑,微仰起颈项,迎合向他,温声:“本郡主允了。”
——
庆王府。
“老臣参见七皇子殿下。”
白须老翁跪在阶前,眼前人衣衫华贵之人面色焦急,在屋中踱步。
“本王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七皇子转着手上扳指,语气中尽是不耐烦。
“回殿下,老臣都查清楚了。”
“说。”
“是,殿下”,老翁应着,从袖中拿出简牍,道来:“吏部尚书苏旻文,儿子死后,便独宠他的宝贝女儿,但女儿名声难堪,他难免受人诋毁,苏淮卿为不连累父亲和苏家,便搬出苏家,住在郡主府,十几幕僚养在郡主府,外人都传苏淮卿是欲念太过,不知羞耻,但唯有进了府上的幕僚才知,皮囊不过是门槛,能不能留下全凭才能与手段,面上不过入幕之宾,实则当真行幕僚之职,为郡主出谋划策,竭力辅佐太子顺利登基,待到太子称帝,便是他们荣华富贵之时。”
“只是幕僚五年间换过太多人,大多因心不诚,能力不敌所致,但被赶出郡主府后,皆无幸存之人,郡主言,只有死人才能彻底封口。而谢渊出身卑贱,但皮囊能力一绝,五年间为郡主舍身卖命,近似死侍,如此终得苏淮卿的信任一直留在郡主身边,除却幕僚之职外,两人也确有床笫之实。”
七皇子听后嗤笑,取下扳指远远圈起烛光,眯起眼睛,“谢渊,你当真是为取得她信任在演戏,还是,动了真情?”
——
“卿卿?”
谢渊在苏淮卿耳边轻声唤她,见她没有回应,知她是已经睡去。
今日见她差点遇刺,他实在是揪心,从前那种患得患失之感复现,方才难免有些失控,现下看着她身上紫红的痕迹,谢渊抚上她脸颊,指腹轻柔摩挲。
“卿卿受累了。”
待到给苏淮卿清洗后,在红肿处上好药,谢渊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后起身穿好衣服离开。
房门被关上一瞬,榻上的苏淮卿睁开眼,眸中尽是失望。
“谢渊,你骗我。”
算着他已离开一刻,她起身将衣服系好,喊道:“柳儿。”
“郡主。”
柳儿推开门,见自家主子如此模样,便知方才都发生了什么,眼睛立刻垂下看向地面,在苏淮卿身前站住。
“你现下立刻传信给爹爹,让他连夜携苏家上下出京,越快越好,待太子殿下登基后,我会传信给他,到时再回京,你也随爹爹一同出京,莫要再回。”
柳儿闻言明了如今境况,实属对太子殿下,对苏家不利,不禁跪到苏淮卿身前,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开,流了泪,“那郡主您呢?”
“本郡主自有命数,只要不连累苏家,不连累你们,便好。”
“万万不可啊郡主,柳儿自小便跟了您,您待柳儿甚好,柳儿视您为亲人,如今您处境危急,柳儿又怎能弃了郡主自行离去,当是要与您同生共死才是!”
苏淮卿笑着,摸了摸她发顶,温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是大泯的郡主,亦是皇后娘娘内定的太子妃,他们不敢拿我怎样的。”
“郡主...”
“去吧,一定要将消息传到,这事关苏家存亡,定要小心。”
“是...郡主!”
看着柳儿离开的背影,苏淮卿面色渐冷,看向窗外璀璨绽放的烟花,眼角滑落一滴泪,洇染在锦被上。
她想,“苏淮卿,多可笑,到头来,你还是伶仃一人。”
新文来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