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汴京,天气转凉。我收到白无心信件已经有十天了,不知他有没有回来,路上可曾遇到什么麻烦。空暇时间也去郊外观望过,芦苇轻荡,雁鸟高飞,可是没有他的身影。
铁手和追命师兄都不在,府里除了无情,我正日就跟着冷血师兄练剑了。不过追命师兄这个大嘴巴,居然把我想要学暗器的事告诉了月牙儿,于是乎早晨练了剑法,就跟着他学暗器了。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我在琢磨心思的去哄他。
日子苦是苦了点,过得也算充实,就是羡煞了金剑银剑两个小童。他们想让月牙儿教剑法,教暗器,可惜啊……没得法子,手把手的待遇是搞不到咯。
不知觉间半个月过去了,月末时下了一场雪,薄薄的雪花只把汴京城掩了层纱,旭日初升,就晒化了。我又想起刚来到这里时,那银装素裹的模样,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只是最近我突然发现,府里的状况很奇怪,似乎每个人都有事情瞒着我,尤其是月牙儿。整日的不在小楼里,要么就是公务繁忙。明明说好的休养生息,怎么突然就忙了起来呢。
更奇怪得是,诸葛师叔他居然也不责怪,到底怎么回事呢。
我想方设法的套月牙儿的话,可惜了这个正直的大捕头,一点都不上当。
这晚,残月初生东山,我端了驱寒安神茶来到小楼外,屋内莹莹灯火,窗前人影婆娑。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推开门,抬眼便撞进一汪深潭般的眸子里,月牙儿正坐在桌前,研究些什么,看到我来,放下手中之物,笑道“这么晚了心儿也不是没睡?”
“最近很少在府里见到你,在忙些什么?”我将茶水放在桌上,他轻轻端起喝了一口,清冷的房间里飘着一缕青丝。
“很多啊,练完功就出去走走,还认识了许多新朋友,可有意思了。”整洁的桌案,不需要整理,闲着无聊我也倒了杯茶喝着。
“是吗?都没听你说过。”无情垂眸,躲在阴影里的神色看得不太清楚。
“因为你也很忙啊!”我心里藏着几分郁气,语气重了几分“最近你整日里都是公事公事,要不就在外不归,要不就通宵工作,我哪有时间找你聊天嘛。而且我少找你几次,你也能早点休息。”
无情略有些沉默,他看了看手里的茶水,又盯着我道“恰恰相反,你不找我,灯亮的更久。”
“啊?为什么”我有些疑惑,怎么还怪我呢。
“没有你催我入睡,一天……仿佛没结束。”
我听着这个理由,有些哭笑不得“什么?你堂堂大捕头,怎么还要人催才肯去睡呀!”
“听你催道“晚安”,才想起该熄灯。久了,习惯如此”他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却让我觉得有万种风情。心里这几日被忽略的情绪稍稍及减,开始雀雀欢愉了起来“原来…你亮着灯,是一直在等我?”
“嗯,你今日来得早,等得不算久。”他道。
“啊?你刚刚也在等我?”
“嗯,”
“想与你道声晚安。如此,一天便算结束了。”他说“晚安”的时候,轻柔得声音撞击这我内心深处的柔情,那眼底得温暖像是映着暖融融的朝阳。
“好!那你往后每天的早安,晚安,我都承包了,这样我们就有新的开始,和完整的结束!”我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你可得起早一点。”
“好。”无情轻笑,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她整日里在做什么,交了什么朋友,又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哪怕是只言片语,总好过一日不见的苦恼。
“那晚安?”我见他不准备工作了,摇了摇手,道了声晚安。
“晚安。”声音轻轻柔柔,藏着无数欢欣。
两人互道晚安,虽只有短短一句话,心里却暖融融的,我关上门,离开小楼,蹦蹦跳跳的捂着心脏出暗暗偷笑。快走到房间的时候才觉不对,明明是要套他的话,怎么又被月牙儿拉着走了。
哀叹一声进了门,算了算了,还是改天再战吧!
夜已深了,屋内微弱的烛火噼啪一声,变得越来越暗,最终随着时间泯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稳如木雕的无情坐在桌旁,许久才动了动手指。多少年了,他从幼时到如今的,每年的生辰,都为她备了礼物。精致的风车,机关小鸟,以及那枚自己亲手雕刻的白玉发簪。可惜都没有机会送出。
黑暗中咔哒一声,无情覆上轮椅椅炳,按动机关,暗格里弹出一个锦盒。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珍物。
那是一座雕刻细腻的人偶娃娃,月光下的白玉散发着柔光,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娃娃,憨笑可爱,栩栩如生,看的无情不自觉的翘起了嘴角。似乎时光又回到盛家庄,看到那个整日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喊着“月牙儿”的女孩。
一直以为,那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久到他带着意气风发的豪迈,带着心仪的姑娘去闯荡江湖,然后功成名就,娶妻生子。
而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上,玩弄心机了。
他握着瓷娃娃,迷茫的神色越过小窗,飘向远方。
依稀记得那年十月不曾下雪,晨光熹微,繁华的汴京城仍沉浸在睡梦中,神侯府小楼窗内,少年的自己已支颐独坐了许久。
初入神侯府时,他乍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几乎整夜睡不着。闭上双眼,他便会想起那个星月无光的夜晚。偌大的盛家庄,自此只余下两个孩童尚在人间。那个女孩,她在哪儿,过得好吗他们,还能相见吗
这几乎是那时他唯一的牵念。
腿疾并未改变他与生俱来的洁癖,只是连打理仪表这样的小事,也要令他耗费比常人更久的光阴。
因此,他养成了极早便起床的习惯,反复地练习那些原本轻而易举,如今却复杂无比的生活琐事。如今,洗沐更衣,这些曾经漫长而令自己难堪的事情,他已经能从容地完成,但今天,他却有些迟疑。
前几日,自己几乎不眠不休地提前处理完了手头所有的案子,终于能向世叔告假七日,前去三清山为她过生辰。
启程前的整整一夜,他几乎不曾入睡,辗转反侧地数着更漏等待天明。迟迟地,东方终于露出了曙色。素白的衣摆垂落,轮椅上的少年坐得笔直,脊背单薄紧抿的唇也薄如剑刃。
他韶秀沉静的面容看不岀仼何情绪,只有扣紧椅背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孤傲的少年不曾向任何人倾吐心绪,他默默地抚平膝前的衣摆,也一同平整了内心的焦灼和期盼。
只有在四顾无人时,才会轻声地对窗边的风铃诉说自己的心事。在盛家庄时,他的窗前也悬着这样一枚铜制的风铎,她小时候极为顽皮,常取了铜钱去掷。于是,他若听到玎玲作响,便会推窗张望。有时,只穿廊而过的风将铃声叩响。
他干脆临窗大大方方坐下,不多久便会听见女童清脆明朗的呼唤—“月牙儿”!
他在阳光下勾起唇角。风铃玎玲、叩着从童年藏到少年的心事。在没有阳光的日子,对着风铃,他无意识地唤过她的名字。
心儿。
无情从匣子里珍重地取出一封信。纸张因被反复摩挲过而格外柔软,却依旧整洁,连折痕都与旧时毫无分别,信并不长,但每次打开,他都会读很久。
“新学了三四招剑法,本想练给你看的,可前
几日不小心弄断了剑,哎呀,我还哭了好—场呢”少年稚嫩的声音读着信,抬头间,目光落在案头上,那里一把剑静静地躺着。
剑身略短于常人所用的尺寸,剑柄和剑鞘都精巧纤细镌刻着玲珑的花纹,是女孩子会喜欢的式样。
“送给她的时候,该怎么说才好呢”少年的无情沉思了一瞬,说道“心儿,这把剑赠你作生辰礼物,愿你自今而后岁岁无忧平安喜乐。”
话音初落,又忽而觉得这样的贺词太过寻常,他低头想了半晌,才重新开口“这把剑是特意为你铸的,试试看,称不称手如今可以将新学的剑法演练给我看了么”
“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也要好生照顾自己。学剑法自然是要紧的事,可没什么能比你的身体更要紧。不然…我会担心。”
“可这样说…会不会有些造次”少年狼狈叹气,他实在不擅表达。铜镜映着这个少年,精心梳束过的乌发,颊上的一抹微红,都在鉴照着他今日的不同寻常。
“心儿想要什么生辰礼物记得你在信中写,前几日不慎弄断了常用的剑,我直记在心上。”
“看,我为你铸了一把剑,不知可还称你的手”他收敛了平日清冷的神情,目光专注而温柔,便如同那个他日夜牵挂的女孩,正提起裙裾,笑盈盈地唤着“月牙儿”奔到他眼前。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却只是握住了一片虚空。
一阵风起,檐下的风铃轻轻叩响。无情恍然抬首,心思却早已在千山之外。思绪良久,才取过行囊,方要闭上窗扉,素白的衣袂扬起如云间羽鹤,他出了门,向着千山万水的前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