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荒芜相欺 第4章 面罩

“你们不是都不喜欢那个赵凌雨吗？为什么潘老板还留着他？”陈澈突然问。

两人原本一路都挺沉默的，陈澈心里想着事，没顾得上搭两句话活跃一下气氛。而朱森应该是不擅交际的性格，陈澈不吭声他也不吭声。

面对陈澈的突然问话，朱森怔愣一瞬，回过神后有些不爽地回道：“还不是因为之前游客很多时候，我们每人都带四五个人，他最多只带两个，比如一对情侣的那种。多数时候就只带一个，而且还带游客上野地跑，他真是不怕死。”

说到这，朱森撇了撇嘴又说：“然后就有那么一些游客，每次过来都指明要找他。甚至有些游客自己玩够了，回去给人推荐时，也跟人推荐找赵凌雨。所以哪怕后来人少了，我们几乎都是一对一了，但是赵凌雨还有这么多客人。”

陈澈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这人真是不管在什么领域都是优秀的。他听见朱森又补充道：“他做的这些我们都能做，又不是很在乎多带几个人多赚的那些钱。但是那时候峰值，我们要是也像他只带一两个人，其他游客得多排多久。而且我们不上野地，也是为了游客的安全负责。”

陈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很敷衍地回了一句：“你们都有不同的考虑。”

他们骑了将近两个小时都没有走完，陈澈看到前面还有很远的路，但他实在不想往前了，借口还有工作要处理，让朱森带着他返回。

陈澈回房间打开电脑审了两个视频，在村长的电话催促下，来到食堂吃午饭。

教练、村委的人，还有一些游客也在食堂吃饭，看起来人不少。

食堂的午饭是自助形式，主食是馒头。

陈澈端着不锈钢五格餐盘在打菜窗前走着，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菜品他仍是没有胃口，只觉得腻。

最后，村长看着陈澈打回来的菜，有些惊讶：“陈主任，是食堂的菜不合胃口？”

陈澈抿唇笑了笑：“我的问题，最近胃口不是很好。”

村长表示理解地点头：“可能刚到新环境，还不太习惯。”

食堂是集中开饭，这会儿该来吃饭的人几乎都来了，陈澈环视了一圈，却没有见到那个高瘦的身影，他收回目光正准备询问，村长先开了口：“陈主任是在找跟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吗？他们说晚会儿到，放心，给他们留菜了。”

陈澈这才意识到张浩他们也没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行，留菜了就行。”

他抬眼，正欲再问点什么，眼角余光瞥到了村长的身后，一道高瘦的身影径直经过了食堂门口，朝大门外走去。

见陈澈愣神地往自己身后看，村长也扭头看过去，顺着陈澈的目光看到了刚出了景区大门的赵凌雨。

陈澈问道：“他不在食堂吃饭吗？”

村长转回头说道：“不在，他要回家给他妈做饭。”

陈澈有些意外：“给他妈做饭？”

“是啊，他妈三天两头就生病需要躺着，所以他都是在家里自己做饭。”

“他妈怎么了？”陈澈脱口而出问道。

村长嘴唇蠕动着，欲言又止，最终却只含糊地说：“陈主任，你就别管他们家的事情了。”

陈澈沉吟片刻，还是多问了一句：“大家好像都很不待见他。”

“他们母子俩啊，不是什么好人，品行有问题。”

“啊？”这句话把陈澈说得一愣，他能理解他们说的脾气差性格怪，毕竟这边的人对他也没多好那凭啥要求人家给好脸色。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会在村长口中听到这个评价。

村长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陈澈也没了继续询问的心情,只低头沉默地吃着菜。

面前的菜似乎比他预料的还难吃，他只吃了两口就开始觉得反胃。

他硬着头皮把最口一口菜放进嘴里咽下，端着盘子站起身，“村长慢吃，我先走了。”

村长客气道：“陈主任这就吃饱了？窗口还有很多菜的，不够吃可以再去打。”

“已经吃饱了，我先走了。”陈澈丢下这句就走，没给村长再说些什么的机会，事实是他这时候已经不想听村长讲任何话了。

刚出食堂门，就见张浩一边扛着摄像机，一手提着三脚架，和两个实习生从景区门外走来。

陈澈走近他们，问：“你们怎么出去了？”

“不是有很多民宿吗？何盈说想去采访民宿老板，我们跟着去录采访画面。”张浩回他。

陈澈点头，看了看他们身后又问：“何盈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她...”张浩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回道：“她踩到了狗屎，回去刷鞋了。”

“...行吧。”他低头看到张浩手里直接提着的设备，又问：“包呢？”

张浩连忙把提着的设备往身后藏，呲着个大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又嫌麻烦不带包。”陈澈皱眉道：“下次记得带包，不用的时候装包里，出门在外要爱护好设备。”

张浩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陈主任。”

陈澈冲食堂方向偏了偏头，朝张浩伸手：“设备我先拿着，你们快去吃饭吧。”

张浩当即三下五除二把设备取下交到陈澈手里，接到手后陈澈才尝到了这两天没好好吃饭的后果，他竟然差点拿不稳。当初他可是经常扛着这些家伙到处走，跑起来都不是问题。

景区门口现下无人值守，陈澈抱着摄像机坐在检票口一旁的椅子上，顶上撑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三脚架在他脚边竖着。

中午炽热的阳光铺洒大地，陈澈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眯着眼往景区方向看去。

蓝天映衬着洁白云彩，草坡一望无际，莫名地适合睡个午觉。

他掏出手机按亮屏幕，上面显示时间13：34。

陈澈有午休的习惯，不需要睡多久，中午眯个十几分钟就够了。他往椅背一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把脸再次抬眼时，就见赵凌雨正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也就是陈澈的方向。

他当即就来了精神，下意识的举动是动作熟练地打开摄像机，拉开镜头盖，翻转屏幕，把摄像机扛到肩上，镜头对准正迎面走来，但是视线并不在他身上的人，并喊了一声：“赵凌雨。”

很好，对方看镜头了。

下一秒，赵凌雨抬手挡了一下脸，皱眉问他：“什么事？”语气有些冷。

“你长得好看，我拍一下。”陈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人他就想拍他了。

赵凌雨看着他，眉梢下压，眼神凌厉。但是没挡脸了，只是表情能冻死个人。

陈澈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冒昧，却仍然想靠近他。

赵凌雨很快收回目光，大步前行。

眼看对方越走越近，陈澈直接扛着摄像机站起来，结果他刚起身，双腿一阵虚软，又坐了回去，摄像机差点从肩上滑落。

至于为什么是差点滑落，因为赵凌雨一个眼疾手快帮他扶住了。

“没吃饭？”看着陈澈已经能自己扶稳相机了，赵凌雨又立即后撤跟他保持距离，眉头仍是皱得紧紧的。

这会儿陈澈开始觉得自己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甚至还想解释一下他平时没有这么虚。

于是他甩锅：“你们食堂饭菜怪难吃的，我吃不惯。”

他虽然不喜欢吃这里食堂的菜，但他却没想过往外说。说出去干嘛呢？让别人为了他整改一下食堂菜品？或者给他另外安排？他干不来这事。把话讲得那么直白也不像他，背后吐槽更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镇上有餐馆。”赵凌雨说。

过来时他也看到了，然而一路过去都是面馆。陈澈一只手拨弄翻转着相机屏幕，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满：“都是面馆。”

两人就隔着两步距离，陈澈趁机多看了他好几眼，心里忍不住赞叹这人真好看。

他知道用漂亮这个词形容一个男人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白白净净、娇生惯养的男孩。但是赵凌雨不是，常年在马场工作把他的肤色晒成了小麦色，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冽然不羁的气质，锋芒利落的五官，构成了他独一无二的，出色的外貌。

“不然你想吃什么？”赵凌雨冷着脸又打量了他一番，细皮嫩肉的，似乎这里的风刮得再粗粝些就能划破他的皮肤，于是又问：“你是哪里人？”

“我家很远，在桂林。”陈澈说。

赵凌雨点头，知道这个地方的粉很出名，当地人喜欢吃粉，但是镇上没有粉店，于是他说：“有一家卖米饭的，不过有点远，具体的你去问村长。”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往里走。

陈澈想追上去跟他多说两句，但是设备还在，他走不开。

于是他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对方扭头看他，“还有什么事？”

陈澈说：“谢谢你。”

赵凌雨有一瞬间的沉默，不懂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他既没有给他带路，也没有给他带饭，犯不着特意喊一下他，这么郑重地给他道谢。

并且这人上午时想找他教骑马，这边的人不可能不在他面前提醒两句，让他远离他。

正常的发展轨迹是，不明所以的人听到那些话，然后加入排挤他的队伍。但是这个京城来的领导，对他的态度完全偏离了这个轨道。

半晌后赵凌雨才出声，却是指指自己的脸颊看着陈澈淡声说：“你的脸，晒红了。”

陈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些烫。

他知道今天上午骑马时肯定晒到了。烈日炙烤下，大家几乎都戴了防晒面罩，但是他什么都没准备。

“这个给你。”赵凌雨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块黑色软布丢了过来，陈澈一手抱着摄像机，一手伸出接住，然后发现这是大家都用的防晒面罩，可以盖住大半张脸，垂下的部分还能遮脖子。

他还没来得及道谢，赵凌雨的声音再次传来：“洗过晒干的，还没用过。”

陈澈看着手里的防晒面罩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下的情况，再抬眼时看到的只有对方渐走渐远的背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道谢。又冲着那道背影喊了声谢谢。

赵凌雨没有回头，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陈澈站在原地看着前方越来越小的身影。他想，如果马场的草地足够平坦，他的视力也足够好，哪怕赵凌雨走得远远的，变成了某个很小的点，只要他能认得出哪个是他，他的视线就能一直追随着他。

只是很快，一个女生也入了陈澈的视线。赵凌雨直直朝女生走去，他们似乎是约好的。

赵凌雨长得很高，女生身形娇小，穿着浅蓝色裙子，长发披肩。他走到女生面前，两人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一同前行。赵凌雨极好地把握了两人间的距离，始终隔着一臂宽。

陈澈看着这一幕，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他攥着手中的防晒面罩，放到鼻尖嗅了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确实是刚洗过。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陈澈蓦地抬头。

赵凌雨把面罩给了他，那他用什么？陈澈可以躺在宿舍指点江山，自己什么都不做。但是赵凌雨还要一趟趟带人骑行。

他抬眼再次想寻找赵凌雨的身影，却先见到张浩他们吃完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