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野现身,徐峰的气焰立时消散殆尽,点头哈腰地直作揖。这年头,从商的不如从政的,从政的不如从军的,何况是赵天野这等兵权滔天的大军阀。恁是年轻时不可一世的乔金骁见了这尊大佛,也须得乖乖伏低做小,给人家弯腰擦皮鞋。
“徐议员,”赵天野是瞧着盛长风的面子来,没打算把事态扩大,语气尚算客气,“这光天化日的,当街动刀动枪,多伤和气。依我看,不如,就散了吧。”
“是是是,”徐峰忙不迭应下,“我若知道盛六爷与大帅您有这份交情,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六爷的人啊!”
赵天野摘下手套,掸去肩头的风落尘,漫不经心笑道:
“好说。秦城乔家,从今往后是本大帅罩的,谁敢与乔家作对,都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你说是吧,徐议员?”
“大帅所言极是!”徐峰说着,朝楼上楼下的弟兄们一招手,“撤!”
这边儿徐家的势力撤出街道,那边儿乔金骁的车就缓缓停在路边。江岩从旁伺候着乔老爷下车,排场也算是气派,可和那徐峰一样,一见着赵天野,乔金骁也快步上前,毕恭毕敬鞠手道:
“赵大帅,久仰。”
赵天野笑得开怀,亲自伸手虚扶了一把:
“受不起受不起,乔老爷如今是赵某人的财神爷,往后我这军费啊,要仰仗乔老爷的地方多了去了。还请乔老爷,多多行方便。”
乔金骁闻言凝眉,侧目瞥向盛长风。
乔家的势广布黑白两道,唯有一个地方鞭长莫及——军队。
现下赵天野能来给乔梦寒解围,想必盛长风没少从中斡旋。
盛长风是生意人,凭一张嘴是说不动赵天野的,他手里的筹码,唯有乔家店铺里的真金白银。
这个老六,为了请来赵天野,怕不是把乔家铺子的股份让了一些给赵天野!
乔金骁恨得牙痒痒,但当着这位赵大帅,他尚要维持一份镇定自若的体面。他待深沉一笑,道:
“荣幸之至。”
“好!小六子!”赵天野喊了声,在场诸人皆知,这“小六子”叫的正是盛长风。
“大帅。”
盛长风站都站不稳,胸前的纱布被鲜血泅湿,一大片赤色透出单薄的衬衫。他强撑不让自己倒下去,应承着赵天野的呼来喝去。
“做得好!改日,老子请你吃酒!”
赵天野大笑着上了车,未曾听见盛长风在背后艰难吐出一个“是”字。
大帅府的车开远,乔金骁终于忍无可忍,反手一记耳光狠狠打在盛长风脸上。盛长风本就摇摇欲坠,这一巴掌落下来,阿水都扶不住他。
他重重摔向街边空荡荡的摊位,额头“咚”地一声撞在桌角,继而顺着那张桌子滑跌在地。不知因疼痛还是寒冷,他的身子不停发着抖,双腿胡乱踩着什么,显然身体已不受控制。
黑压压的人影渐渐将他笼罩,是走到他跟前的乔金骁。
“怎么回事。”
乔金骁问道。
盛长风咽下口中腥甜的血沫,微张着口囫囵回答:
“徐峰……人有枪……我……赵天野……股份……”
果然如乔金骁所料。
“混账!”他扬腿又是一脚踹进盛长风心窝,“几杆枪吓破了你的胆,连股份都拱手让人!”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纵然盛长风是极能忍的人,亦不禁面露痛色,一只手虚掩在胸口捂着,甚至不敢触碰。他好一阵呛咳,直咳得唇间汩汩涌出深红的血,双眼紧闭,呢呢喃喃,像是在喊疼。
乔梦寒不知怎么,头一次在盛长风挨打时生出唇亡齿寒之感。她绕过凌崇明的阻拦,牵起乔金骁的衣袖劝道:
“爸爸,那徐峰早有准备,两侧店铺的二楼均有人埋伏。若非盛老六,怕是我和三哥就交代在这儿了。”
“你还有脸为他求情?!”乔金骁看乔梦寒也多不顺眼,只是碍于亲生的,没舍得动手,仅厉声斥道,“滚回去反省!”
“是。”
乔梦寒见乔金骁这回是真动了怒,登时不敢张扬,灰溜溜先跑回车上。
临行前,她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仍倒在血泊里的盛长风。
乔金骁爱财胜命,若换他来,宁肯与徐峰一伙人火并,都决计不会把铺子的股份抵给赵天野。盛长风在乔家这么多年,不会不了解乔金骁的性子,同赵天野交易这件事,他逃不过一顿毒打。
可他还是去请来了赵天野。
为的是救她的命。
在那之后,乔梦寒许久没见过盛长风。家里人皆闭口不提,她自然懒得多问,仅在闲下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这个月初八,适逢乔金骁寿辰,赵天野为了那点儿股份,也携厚礼出席。乔梦寒端着酒杯在宴会厅转了好几遭,意兴阑珊,连应付事儿都不愿。
她喜欢热闹,却讨厌阿谀奉承、虚与委蛇。往常这种场面,俱是盛长风替她应付,她只管四处走走停停,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一句复一句地讨好。
一次,她心直口快开罪了市长家的大小姐,市长说什么不肯善罢甘休,非要逼她喝下十杯高度白酒才能了事。她不喝,那边的人就摆开架势要动手。
盛长风连忙一溜儿小跑着赶来,二话不说,端杯就喝。
十杯高度白酒下肚,市长有言在先,不好再多纠缠,径自带人离开。可她心里憋着气,不由分说和盛长风大吵一架,扬长而去。
她知道盛长风胃病严重,平时但凡迟上十分钟吃饭,他就能生生疼出一身冷汗,吃不下、喝不下,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一连折腾好几日。
但她不在乎。
是盛长风要喝的,谁又没逼他。
后来听江岩说,那天宴会的后半场,盛长风也不知所踪。众人发现他时,见他脸色煞白缩在后院的角落里,双手死死抵住上腹,梗着脖子咬紧牙,没喊过一声疼。江岩是个好心眼儿的孩子,着人备车把他送去医院。哪承想去的路上人就呕了血,他痛到神志不清,还口口声声要旁人莫将此事告诉乔梦寒。
江岩不管盛长风愿不愿意,当个茶余饭后的八卦讲给乔梦寒听。
乔梦寒记不得当时自己说了些什么,反正,嘲笑盛长风,是她很开心的事。
她倚靠着一根大理石柱子,心不在焉望向宴会厅的大门。
今天,他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