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曾任国子监忌酒,是王昱几年前的老师,王昱功课一般,平日里没少受张元训斥,他故而对张元怀有一颗敬畏之心。
王昱赶忙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也顾不得听故事了,匆匆忙忙往前迎上去。
今日可赶巧了,祖父、父亲、大哥都出去了,这些个事儿却一个两个地往他府上赶。
王昱还没走到大门口,张元大老远就快步走了过来。
“诶呦喂!怎么就剩你小子了!”张元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却也无法,只得道,“昱小子找个地儿,本官有要事跟你说!”
王昱晕晕乎乎地点头,他犹豫了会儿,将张元带到个倚湖赏景的亭子里,又叫人端上好酒好肉来。
“什么时候了,你净想着吃!”张元点了下王昱的脑袋,挥退随侍的仆从们,从怀里掏出一沓文书,神神秘秘地说着,“你打开看看。”
王昱依言打开,才看一眼,便嫌弃的不得了,“这什么字啊,丑死了!”
张元气不打一处来,他低声喊道:“我让你看内容!”
王昱摸摸鼻子,接着老老实实地看起来。
才看时还好,可越看到后头,王昱就越愤怒。到最后,他还没看完,就冲着张元嚷嚷道:“徐老刚还跟我说了,是这妇人闹事,关我王家什么事?”
张元无语扶额,他点点头,“是是是,这个王家也有说法,这不打紧,可是!”
张元说到这儿,语气徒然严肃起来。
“那个乱葬大坑是怎么回事儿?人家现在指控你们粮行的徐行老和齐行老,说里面的骸骨都是他们二人害的,这事儿你怎么算?”
王昱嘟囔道:“她说是就是了?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张元瞪眼道:“人家现在就是找到人证了啊!”
王昱脑子一蒙,他道:“张大人,您先在这赏赏风景,我去问个人。”
“你有人证还不给我看?”张元彻底怒了。
最后张元和王昱一起去了听竹堂。
“诸位大人明鉴,”徐行老并不慌乱,他抚着胡须,冷静道,“那坑里埋了不少怨骨,可不止有我徐某人的锅。”
张元眼里精光一闪,“但人家现在就是在针对你和齐老。”
徐行老捻着胡须末,从容笑道:“这明摆着有人栽桩。”
张元也笑,“徐老能证明自己是被栽桩的吗?”
徐行老抚须看着王昱,诚恳道:“容少爷给我点时间,我必找到幕后之人。”
算算时间,他抛出去的鱼饵也该上钩了......
徐行老眼里写满势在必得。
王昱怔怔点头。
徐行老复又看向张元,两人对视一眼,眼里各有思量。
*
许梅娘牵着孩子,一路无话地走到那个宅子前。她盯着宅子门前的两棵古木,眼里有些发慌,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微笑着请乞儿进去。
那乞儿也不客气,穿着个破布烂裳,大摇大摆走进人家的宅院里,还招来院庭里正在扫洒的婢女,吩咐道:“我有些口渴,劳烦帮我打壶水来。”
那婢女闻言过来,却并不动作,只看向许梅娘。
许梅娘心里还有些呆滞,她早上来时......这庭院还没人的。这般想着,她就看到婢女眼底的暗示。
乞儿见这婢女不动,有些恼怒地看过去,却见这婢女面容普通,一双眼却极为轻灵,竟叫那乞儿看呆了眼。
许梅娘握紧孩子的手,她看向婢女,面色还算平稳,“去吧,给他打壶水来。”
婢女低头,微微福身道:“是。”
待那婢女走后,那乞儿一屁股坐到石凳上,一边赏着风景,一边道:“这谁能想到,你前几日竟是那副穷酸样......”
那语调似羡艳,又含着微微的嫉恨。
许梅娘心底猜到几分,但她面上还是一惊,讷讷道:“您是......”
乞儿有些得意,微睨着许梅娘,“我前几日才帮过你的,你转瞬就不认识了?”
许梅娘愕然,“您竟是那店小二?”
“那是!我叫孙有亮,本来当店小二当的好好的......”孙有亮冷哼道,“我就是为了帮你,才丢了自家活口的路子!”
许梅娘低着头,面上似有愧疚。
那婢女此时刚好打水来了,孙有亮就让婢女倒水,他一边盯着婢女袅娜的身段,一边道:“不过嘛......那徐行老也不是什么好鸟,我这次来,是有个关于粮行秘密的大消息要告诉你......”
许梅娘猛地抬头,震惊地盯着孙有亮。
孙有亮喝着温水,目光在婢女身上流连,“别这么震惊,且听我慢慢道来......”
*
酉时。
张元晃晃悠悠地走回府衙,遇上准备回家的卢文正。
“等下,”张元忽然转头,对卢文正笑出一口白牙,“你去找下今早递文书的那个妇人。”
卢文正一怔,刚想发火,就对上张元有恃无恐的表情。他默默地吞下嘴边的话语,皮笑肉不笑道:“是。”
这老匹夫看来攀上一艘比卢家更大的船了。
*
一个穿着简朴的妇人牵着自家孩子,穿梭在大街小巷。她怀里抱着众多小吃零玩,她身旁的孩子正在专注地咬着冰糖葫芦。
“许嫂子!”一个即将下摊的妇人对着许梅娘招手,“我这儿还剩几个果子,你直接让你家娃儿拿去吃吧!”
油锅里刚炸的果子还呼呼冒着热气儿,许梅娘手边的娃娃早已迈不开腿了。
“那好吧。”许梅娘瞧着自家孩子,有些无奈地应下。
“许嫂子别想这么多,”妇人乐呵呵的,“你今个儿给我们赚了不少钱,送你几个果子算什么。”
许梅娘就来了半天,街坊小贩们都认识她了。
许梅娘看着呼呼大吃的孩子,内心的忧虑逐渐汇聚成河,冲刷着那根摇摇欲坠的神经。
那孙有亮的话终究冲击到了她。
“你就是许梅娘?”
一个衙役忽然冲到许梅娘面前,不分由说就要拉她走,他的身后还围着一群衙役。
周围的商贩纷纷上前维护许梅娘,许梅娘护着孩子,畏手畏脚地应付着衙役。
不知谁先动的手,双方突然打成一片。
一片混乱中,许梅娘的孩子不见了。
许梅娘想要冲出包围圈,跌跌撞撞地跑去找孩子。
“明书!明书!”
可下一刻,她立马又被衙役粗暴地推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捕快们的加入,局势逐渐呈现一边倒的局面,动手的商贩们纷纷被逮捕,许梅娘也不例外。
临走前,许梅娘又张望着方才的街道,可惜连孩子的衣角都没望见。她被推搡着往前走,一双眼无神地飘着,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
戌时,京兆府依旧灯火通明。
平日断案的大堂内,此时挤满了白日里动手的人们。衙役们和商贩们各站一边,彼此泾渭分明,倒把许梅娘凸显出来了。
“你就是许梅娘?”卢文正把玩着桌上的惊堂木,目光沉沉地盯着许梅娘。
许梅娘心底怕极了,但她依旧谨记着沈九的嘱托,不多话、不乱言,闻言只是点点头。
卢文正得了回复,两眼一眯,忽而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你可知罪!”
许梅娘的心颤了几颤,却依旧紧抿嘴唇,只一个劲儿地摇着头。
卢文正冷哼一声,也不与这妇人计较。他目光沉沉地扫过堂下众人,直接拍案道:“许梅娘聚众闹事,押入府狱待审!其余人......先散了罢!”
衙役们一听决断,立刻嘻嘻哈哈相互推搡着离去。
商贩们一个个走一步望一步,目光频频飘到许梅娘身上,含着无限担忧。
“还不快走!”卢文正冷喝。
“唰”地一下,大堂内立马没了人,只剩瘫在底下瑟瑟发抖的许梅娘,和高坐上首、冷面无情的卢文正。
烛火幽幽燃着,将卢文正背后的阴影烧得愈发狰狞。
*
当夜,田家村。
田子实早已回永安做官,田大姑奶奶是出嫁女,在家待了这么多天,明日也要走了。
现已到了十月,夜晚越发冷了,纸糊的窗子被秋风刮得猎猎作响,大姑奶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眼睛越闭越难受,脑子越躺越清新,她干脆睁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窗子里泄出来的一丝月光。
她恍然想起,小时候,她与阿弟就是这般睡的。那时阿弟还小,半夜里总是精神抖擞,翻来覆去睡不着。
而她呢?那时她已经是家里的一名劳动力了,每日下田干的活儿不比母亲少,她几乎都是沾床就睡。
可她的弟弟太闹腾了。
于是她就教弟弟,双眼怔怔地盯着月光,慢慢地,慢慢地就睡着了......
大姑奶奶忽然晃过神来,她再一看,自己已然走到了祠堂门口,出神地盯着那块亮丽的碑位。
弟弟是家里最骄横的,想必很喜欢这块碑位。
大姑奶奶这般想着,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一股森然的声音幽然传来。
“报仇......帮我报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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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梅娘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