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杜衡还没回话,李沙棠又扯了下他的袖子。
他默默收回唇边话语,转而道:“多谢路公子好意,只是天色不早,某与阿妹得回府,就不多叨扰路公子了。”
路明远被一声声的“公子”叫得头晕,他勉强撑住拐杖,虚虚笑道:“不敢当‘公子’之称,崔公子既要回去,便让路某再送一程罢!”
崔杜衡这次没有拒绝,他护着李沙棠,缓步上了马车。
*
“你发现了什么?”马车驶离后,崔杜衡转着茶盏,不经意问道。
李沙棠想起葡萄架下的那个标记,那是头站在圆月里的狼,她曾在军营见过。
那年她才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岁,可向来严苛的阿娘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多余精力管她,只得放手,任由她在家乱窜。
在家里窜,总比去军营里窜好,她阿娘是这般想的。
只可惜她天生好动,眼见着逐日自由,便偷摸着翻墙逃院,溜进军营找她师父习武去。
高女侠乃奇人也,她将一棵大槐树作为接头地点,让李沙棠提前一日折下树枝做记号,次日她必将准点到达。
李沙棠曾不信邪,把槐树四周的人家和军房翻了个遍,不仅没找到高女侠的踪迹,还被她爹提起来抽了一顿。她彻底死心,自觉把师父当奇人,以至于高女侠某天突然失踪,她都见怪不怪了。
而那记号,就是李沙棠某天去大槐树下做标记时,在槐树上看到的。这标记刻在槐树正中央,十分显眼。
但李沙棠次日再看时,那标记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层被磨掉的树皮。
“你见过一个标记吗?是头站在圆月里的狼。”李沙棠指着被磨平的树皮,别扭又好奇道。
她那时对高女侠又爱又恨,气恼她不肯把自己当真徒弟,所以再没叫过她师父。
高女侠那天戴着个傩面,看不清表情,只有沉沉冷冷的一句:“不知道,别看了,开始练武吧!”
一句话气得她张牙舞爪地袭向高女侠,然后被高女侠一把打飞,落入不远处的沙坑里,吃了满嘴砂砾。
“你在想什么?”崔杜衡拿手在李沙棠眼前晃着,满脸奇色。
李沙棠回神,她忽而笑眯眯地盯着崔杜衡,轻快道:“不知道,别想了,回府吃饭吧!”
崔杜衡眼角微抽,随即轻嘁一声,扭头掀马车帘子,自顾自地赏景去了。
李沙棠摸摸鼻子,唇边笑容狡黠。
*
回府后没多久,高晓曼就拎着刀来了。她当着李沙棠的面,抽出一块绢帕,将她那把宝刀仔仔细细地擦拭一遍。
李沙棠盯着光可鉴人的雪亮刀面,心中痒痒,很不得立即抢过雁翎刀,由自个儿好生爱护。
“她叫‘秋水’,你要好好待她......”高晓曼念念不舍地望着“秋水”,一咬牙,还是把“秋水”递给了李沙棠。
李沙棠见着高晓曼哀伤的目光,内心反而迟疑起来,“要不......”
“你要不要!”高晓曼忽而目露凶光,她盯着李沙棠,冷声说道,“要就快些拿,别磨磨唧唧的!”
这话一出,李沙棠眼疾手快地抢过腰刀,珍而重之地把“秋水”别在自己腰间。
高晓曼满意点头,随后起身,准备离开。
“等下!”李沙棠迟疑了下,那声“师父”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顶着高晓曼“快说”的凶煞目光,快声道:“萧夫人怎么样了!”
提到友人,高晓曼的表情缓和,声音也柔和些了。
“你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晚玉当真好了不少。”高晓曼重新回到座位上,她敲着桌面,淡声说着,“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罢。”
李沙棠不日就要启程,经此一别,师徒二人怕是不会再见了。
“那天刻在大槐树上的,是不是一头站在圆月里的狼?这标记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沙棠见高晓曼无动于衷,随即抛出一句,“我又见到那个标记了。”
高晓曼眼眸微眯,她抿了口茶,问道:“在哪里看到的?”
李沙棠盯着高晓曼,不言不语。
高晓曼轻笑一声,“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别不知好歹。”
李沙棠依旧跟头倔虎一样,只直勾勾地盯着。
高晓曼无奈投降,“给你透一句,跟南蛮有关。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个虎蛮子!”
李沙棠这才道:“在胡鲁巷的路校尉家里发现的。”
高晓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正想起身走人,忽而想起什么,继续坐稳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沙棠嘴唇蠕动许久,终是问道:“你那日为何不告而别?”
她那天站在大槐树下,从炽日等到黄昏,只等来阿爹赶来的一句:“别等了,她不会再来了。”
李沙棠知道高女侠是一阵抓不住的风,可她没想到,高女侠走之前,竟连个风声都没透给她。
高晓曼垂着眼,腰间空荡荡的,瞧着竟有几分冷寂。
“你觉着我为何回去军营?还一待就是五年?”许久后,高晓曼突然开口。她盯着李沙棠,眼底似含着丝丝恨意,“你可以去问问你爹,要是没有我,他能不能这么快组建陇右军!”
李沙棠到陇右时,只有六岁。她们全家三口人,配着五个随从,拿着黄澄澄的圣旨,在荒漠里白手起家。
她那时太小了,只记得阿娘日益消瘦的脸庞,和阿爹逐渐沧桑的面容。
但她清晰地记得,就在一年后,阿爹和阿娘的面色都好转了不少,但二人的关系就是在那时候淡的。没多久,两人就分居了,空净也开始登堂入室。
而她,随后不久也遇到了一个愿意教她武艺的“奇人”。
“难不成......”李沙棠艰涩说着,“我们到陇右的第二年,你也来了?”
高晓曼忽而笑了,她瞧着李沙棠,语调悠悠,“是啊,无聊时顺手教你武艺。”
李沙棠没有讲话,她怔怔盯着桌面,稚嫩的脸上还藏不住情绪。
她在怨她,怨她毁了她的家。
高晓曼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她立即起身,快步离开房间。却在跨过门槛的那一瞬,她听见自己的小徒弟说道。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你不是这样的人。”李沙棠顿了顿,继续快速说着,“萧夫人只有几年寿数了,你以后要是没处去......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收留你。”
高晓曼唇边溢开一抹笑意,她没回话,只是离开的步子稍稍慢了些。
几日后,他们一行人便准备行囊,即将离开平溪镇。
李沙棠不想整理行囊,便溜达到崔杜衡的住处,敦促他快些收拾。她一踏进院门,就见院里的婢女随侍被清空,只剩他住的那间房窗门紧闭着。
她眼珠子一转,悄悄打开一扇窗,一下翻了进去
——然后与崔杜衡大眼瞪大眼。
“你怎么老是喜欢翻窗?”崔杜衡面无表情瞪着李沙棠,“下次请走正门,谢谢!”
李沙棠讪讪笑着,随后小退一步,目光又瞟到崔杜衡的书桌上,那里放着一张密密麻麻的宣纸。
“这纸上写了什么?”李沙棠指了指宣纸。
崔杜衡瞥着宣纸,顺手拿给李沙棠,“肖大侠自杀案和杨家村沉尸案都结案了,两个案子是连在一起的。”
李沙棠细细捧读着,她越读,眼里那股得意劲儿就越发明显。
案件要溯源到二三十年前的杨家案,杨家祖宗是本朝与南蛮的混血后代,他脑子很是机灵,于是成了为富一方的大富豪,还在杨家村建了座大庭院。
可因着杨家人异于本朝人的长相,杨家村人常常在背后议论他们,诽谤他们是外地来吸血的妖鬼,把他们杨家村的运势都吸走了,这才创下泼天富贵。
本来双方相安无事,最多有点龌龊,但无伤大雅。可惜有一年,杨家村大旱,颗粒无收,眼见着村民即将饿死,村长把牙一咬,决定干一件大事
——带领杨家村的青壮年,杀光杨家人,夺财换粮食。
经历过那一晚的青年,后来都三缄其口,被问烦了,甚至会咒骂杨家人被河神诅咒,失了财运,这才招此祸事,河神之说也因此流传出去。
可杨家村人都没想到的是,杨家还有一个寄养在姑父家的小儿子,因为贪玩晚回去了几日,便面临着举族覆灭的困境。
他一个十岁小儿,无父无母,姑父生怕他把晦气传回来,不准他进门。姑姑奈何不得,又自身难保,便也不要他了。
他一个人饿晕在路旁,随后被一个南蛮探子捡了回去,后面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代探子,顺带查清杨家人死亡真相。
李沙棠那天看到的道士,就是杨家小儿子。他要与肖大侠联络,又迟迟等不到人,只能以那种死皮赖脸地方式留下记号,随后奔赴杨家村复仇。
那道士很是机灵,他杀完人后,将自己与村长的衣服互换,随后把村长推进水里,又把自己邋遢的胡子全部刮掉,连夜回了路家。
是什么支撑着我日更呢?是收藏吗?不!是信念![化了][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获得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