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沙棠一听就怒了,她憋着气,气汹汹地拉开房门,只留了句:“不用了!”便转身就走。
萧夫人笑了笑,觉着李沙棠到底是个孩子。可转念间,她就想起与李沙棠年岁相仿的那位小公子,心不由得沉了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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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暗淡,烛火星点。
轻柔床幔泛着点点涟漪,四周寂静时,一双劲瘦的手猛地拨开床幔,她几步跃到窗台前,就着昏暗月光怔怔瞧着手中玉佛。
弥勒佛依旧笑脸祥和,一切宛如初见,五年时光没有消磨它的灵气,反而把它打磨得更加光滑。
李沙棠转着弥勒佛身上的佛珠,思绪翻飞。
肖大侠死后,官兵们从他的住处搜罗出许多通敌证据,一条条、一桩桩,看得人触目惊心、愤怒不已,连带着对萧夫人都多了几分敌意。
要不是萧夫人病重,高晓曼拼死阻拦,那些官兵说不准真会将萧夫人投入大牢、严刑拷打。
可肖大侠的死因,现在反而无人过问......
正这般想着,忽而“咔嚓”一声响,她低头看去。只见佛珠乍然开裂,内里的白色粉末撒了她一手。
那些粉末莹白如雪,颗颗分明又柔滑细腻,倒像是......阿娘灵堂里,香薰燃尽后的雪白碎屑。
霎那间,阿娘濒死的脸庞徒然浮现眼前,她拼死找来异域医书,一个字一句话地研究着,最后不慎落入敌人陷阱,被带入南蛮百般折磨......
李沙棠的手渐渐紧缩,却在快要捏碎玉佛的那一瞬,迅速松开手,将玉佛小心放在一个绒盒里,小心保存着,准备以后细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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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崔杜衡刚一醒来,就见着李沙棠洋溢的笑脸。他下意识缩进锦被里,警惕道:“你怎么来了?”
李沙棠转着眼珠,嘻嘻笑道:“我找到个好玩的地方,想跟你一起去。”
崔杜衡断然拒绝:“不去。”
李沙棠眯起眼,随后森然一笑:“这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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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村,杨家。
荒草萋萋,墙体斑驳,哪怕白日耀眼,依旧遮不住那股子阴森气。
崔杜衡盯着摇曳的野草,仿若窥见恶鬼长发,张牙舞爪、根根凌厉,将他丝丝缕缕扣入其间。
“这杨家当真富贵过。”
刹那间,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唤回他的神志。他撇开目光,再次打量起这座凶宅。
杨家大院虽不富丽,却很大气,哪怕历经二十年的荒凉,依旧流露几分傲然在上的恢弘。
“咱快进去瞧瞧!”
还没等崔杜衡观察完,李沙棠就拖着崔杜衡,大阔步迈进这间闻名已久的阴宅。
崔杜衡早早失了功力,只能由着李沙棠为所欲为。他整理着衣领,恨恨瞪着李沙棠的背影。
李沙棠的后背仿佛长了眼睛,她猛然转过头,一跃拍到崔杜衡的头,再飘然落下,真是好不潇洒。
“还是没有功力的你可爱些。”李沙棠嘀咕着。
崔杜衡眯了眯眼,忽然低头凑近李沙棠,在少女怔然的目光中,手劲忒重地敲了下她的脑门。
“谁可爱?”崔杜衡阴恻恻地盯着李沙棠。
李沙棠揉着脑袋,属实没想到一个体弱之人,力气这般大。她含着热泪,嚷嚷道:“你可爱!”
在崔杜衡下一个糖炒栗子到来之前,她飞檐走壁,几下逃脱崔杜衡的魔掌。
崔杜衡气得猛咳几声,他正准备怒斥李沙棠几句,转瞬却见到一幅幅色彩鲜艳的壁画。这些壁画很矮,才到崔杜衡腰际,是以飞檐走壁的李沙棠更是看不到。
那些壁画主要画鸟儿,像天空飞鸟的轨迹、数量都被画得淋漓尽致、活灵活现,那些鸟儿还自带一股神性。
“这里有壁画!”崔杜衡瞥了李沙棠一眼,故意大声嚷嚷。
李沙棠好奇地跃了下来,随即被崔杜衡眼疾手快地敲了脑门。
李沙棠捂着脑门,怒瞪崔杜衡一眼,随即不理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只自顾自地凝视着壁画,忽而喃喃着:“鸟占术......”
崔杜衡正弯眼笑着,自得扳回一局,却不料李沙棠不仅没理他,嘴里还叨着陌生词。
他收敛笑意,半响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问道:“鸟占术是什么?”
李沙棠站起来,她失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掌,轻声道:“这是南蛮那边的占卜术,主要用来确定建筑地点,跟中原的看风水定居所差不多。”
“南蛮?”崔杜衡奇道。
李沙棠点点头,她转身离开庭院,心绪十分复杂,“我有思绪了。”
崔杜衡没问她思绪是什么,他只是跟在她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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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溪镇,胡鲁巷。
“你这伤......”一个轮廓深邃、面黑无须的中年男子拿着药膏,半是心疼半是斥责道:“你也不知求求情,让他们下手轻点!”
另一个面容相似,但年轻些的青年趴在床上,闻言扯着嘴角,让严肃的脸庞尽量多点笑意,“没事的,我不怕疼!”
青年疼得话音突变,语调都激昂起来。
中年男子抹完药膏,这才看着青年龇牙的表情,没好气道:“看你下次还嘴硬不!”
青年正想开口,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叫喊声。
“路大哥!路叔叔!有人找你们!”
“不会是东家来了吧!”
中年男子一边嚷嚷着,一边急忙放下手中的药膏,转身往外走去。
青年眯了眯眼,不知为何心慌,还是匆匆穿上衣服,拿起拐杖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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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沙棠看着眼前的小院,檐木散发着朽意,墙体黑白斑驳,院内却收拾得干净,枝繁叶茂的葡萄架格外引人注目。
她盯着飘飞的葡萄叶,脑海里响着吴晓月尤带怯意的私语。
“我,我还听过一个说法,说那河神本来是没有的,但杨家阖族长逝后,河神就成真了......”
说到这儿,吴晓月眼神游离,声音更轻了几分,“人们曾议论,说河神是杨家老祖变的,是来惩罚他们的......”
“所以村长不见了,大家也不急着找。他们都默认,村长是被河神带走,去赎罪了......”
“两位公子小姐这是......”路大叔赶紧赶慢地走出来,就见两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小姐大咧咧地站在他家门口,站前头的那位小姐还一脸恍惚。
李沙棠猛然回神,她看着眼前面容沧桑的中年人,他轮廓深邃,细看之下,五官与她也有三分相似。最重要的是,他唇边的胡茬似是刚剃过,干净得狠。
“您就是路大叔吧?”崔杜衡走上前来,不经意挡住李沙棠的面容,和善笑着,“我与阿妹被困客栈时,受过路校尉的照顾。现下听闻他因此事受了仗责,心中过意不去,故提些药品前来慰问。”
路大叔老早瞧见崔杜衡手上的药品了,那里面有盒红油膏专治皮肉伤,据闻疗效奇佳,可惜他囊中羞涩买不起,只得望洋兴叹。
现今有人提着药来,路大叔懒得管他们心思,一心只想把药搞到手,故而极快答应他们要求。他侧身让道,毕恭毕敬地将两位祖宗请进门。
李沙棠躲在崔杜衡身后,自进门后,一双眼便止不住地打量着。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一眼望去,竟瞧不见半分破绽。
唯一没露完全的,便只有那个枝繁叶茂的葡萄架。
李沙棠眯了眯眼,随后悄咪咪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扯了下崔杜衡的袖口,在崔杜衡看过来的前一瞬,在他手心飞快地写了个“叶”字。
崔杜衡蜷了下手心,随即步子一转,闲适地走进葡萄架下,边走边拨弄着叶片,“秋意渐浓,这些葡萄叶倒不受影响,开得照样热烈。”
路大叔步子一滞,随后惶恐上前,低眉道:“这都是自家种的东西,什么叶子啊、果子啊都上不得台面,担不起公子谬赞。”
崔杜衡闻言,非但不收手,反而愈发有兴趣,挨个揪着叶片瞧着,“路大叔此言差矣,民间绿叶较之深宅庭院更为生气蓬勃,我欣赏还来不及,怎会因此瞧不起呢?”
路大叔嗫嚅许久,半响说不出话来。
崔杜衡就跟瞎了似的,全程笑眯眯地护着身后的李沙棠赏叶,半分瞧不见路大叔的为难。
好在没多久,路明远就赶到了。他一跨进庭院,就见着两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这两人他认识,他们离开客栈还有他的功劳,可他们怎会来这儿?
“明远来了!”路大叔盯着路明远,欣喜地招手示意,“两位公子小姐特来慰问你呢,你快过来谢恩!”
慰问?路明远将疑问压进肚子,随即不顾伤势,快步上前,抱拳道:“路某多谢两位公子小姐体谅!”
崔杜衡摆手道:“都是小事,路校尉没事就好。”
“公子有所不知,”路明远苦笑着,“路某早不是校尉了。”
说罢,他没等崔杜衡开口,侧身恭敬请着崔杜衡,“两位不妨随某进屋,某虽被革职,好酒好菜还是供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