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月来发生的事很难捋顺,荒谬,光怪陆离,,好像一锅大乱炖一样让人难以接受。
那天松萝在寅斑雇轿子的时候昏倒摔了个狗吃屎,并在现场引发了一定程度的骚乱。等到醒过来已经是半夜了。看见寅斑正坐在旁边用汗巾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松萝有点迷惑,但心里又缓慢奇怪地升起微弱的平静感。
在庄子上的时候,松萝睡觉总是把仓鼠笼放在床边上,这样一来每次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仓鼠缩成一个球安睡的样子。每当看到仓鼠,松萝就觉得安全,好像呆在一个最最温暖的安全屋。
后来那只仓鼠寿终正寝,虽然还有小猫小狗小兔子在,松萝也仍旧觉得丧失了唯一的归宿,并打那个时候起突然明白,其实所谓的家不是李府,不是庄上,不是母亲身边,也不是父亲身边。人类不能让李松萝感到安全。
松萝从没想过寅斑作为动物可能有这种功能。也许动物生了灵性,就像人一样讨厌了。但是在虚弱的时候清醒过来,看到寅斑守在旁边给自己擦汗,这又叫人想起小时候的那个仓鼠笼,还有那只黄黄的仓鼠。
默默地看着寅斑,松萝有点想哭,但是可能是处于内心固有的麻木,到了最后眼眶也完全是干的。对此寅斑毫无察觉,只是拿了些水给松萝喝:
“喝些水,没事的,你只是有些虚中暑了,不要怕。”
见松萝呆滞地用芦苇管嘬水喝,看起来真的一点情绪都没有,寅斑又有些烦躁起来:
“你今天在大马路上昏倒啦。我让你别害怕那是安慰你,你还真没反应,你是不是有点没心没肺啊?”
冷不丁被寅斑吼了一下,松萝又感觉头晕起来,只能闭上眼继续假寐。见松萝头上又冒出一层虚汗,寅斑再次拿起手帕耐心地擦:
“好了,不要激动,问题不大,不要激动。”
很快胡大哥就到达了现场。见寅斑走去了厅里,胡大哥先是谨慎地回头查看了一下,随后才道:
“突然晕倒,对此你自己有什么头绪吗?”
见松萝被问愣了,胡大哥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实话告诉你,你现在肾水不足,所以才会虚弱昏倒。如今你需要静养,不能继续纵欲过度,要不然很快就没命了。”
听见这番话,松萝先是羞愧得无地自容,随后又有些震惊:
“啊这……那你怎么不对寅斑说?”
这下胡大哥也是有点尴尬:
“你搞搞清楚呀。寅斑是我的客户,我对他讲话要有分寸,知道进退。寅斑养你就是做这个事的,我要是不让他跟你行房,他会怎么想?说不定他还以为我喜欢你呢,我又何必呢?我告诉你,是因为寅斑再养下一个,未必像你一样身体这么多病,让我每个月都赚钱。看在钱的面上我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要胡说,你对寅斑说了,我可是不会认的。”
这番话把松萝听得有点无语。
此后松萝在洞里将养了七八日,但状态仍然没有什么好转。寅斑总是坐在床边抱着胳膊瞧着松萝。终于有一日,寅斑慢慢把手伸进了被子里,在松萝皮肤上缓慢地游走。
看着寅斑的眼睛,松萝心情很是复杂。在这个时刻,也很难去评价自己到底是宠物还是一个人。作为一个人,应该先保证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但如果作为一个宠物,就应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取悦主人到最后一刻。
从前松萝总是听见别人说,家养的老狗临死的时候,往往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出家门远远躲开,仅仅是为了不让主人看到它的死亡。最后一次,狗也不希望主人难过。可能是身体不好的时候更容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想来,寅斑对自己也有很多温柔的地方。如果李松萝没机会做人了,那也希望在最后做一个合格的宠物。
想着这些,松萝眼睛里涌出了泪。感觉到自己哭了的瞬间,感觉特别震惊,随后又很恐惧。自己为什么哭了?是因为此时此刻,李松萝想要履行作为宠物的义务,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宠物,一个彻头彻尾的宠物,作为人的自己正在死去。
发现突然哭了,寅斑大惊失色,立刻将伸在被子里的手抽了回来。秋日的洞穴里,气氛变得诡谲。寅斑瞧着松萝,松萝也瞧着寅斑,这感觉很是复杂,这种复杂里有默契,悲哀,还弥漫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许久之后,寅斑伸出手摸了摸松萝的头发:
“李松萝,别哭了。”
不知道为什么,松萝伏在寅斑怀里更加大声地哭了起来。抱着松萝的头,寅斑的眼圈也有些发红。在这个时刻,一个人和一个妖精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流动。这种感情不是爱情,但又是存在的。是宠物和主人的感情,一种真实的相依为命的依恋。宠物病了,主人也没辙,甚至有可能宠物就是被主人搞病的。
即便如此,宠物也会依偎在主人怀里柔弱地哭泣,主人也无奈地流泪。微妙的,莫名奇妙的搞笑感情,但却异常真实。
松萝从前就见过有人养小兔子故意到处给别人炫耀,结果不小心没拿住,把小兔子脊椎摔断了。拿着濒死的兔子,主人痛苦地哭泣,那只兔子也依偎着主人落下了泪。这种感情是无聊的,没有价值的,令人发笑,但是也真实地存在。
无声地相拥而泣了许久,寅斑托着松萝的脸道:
“别哭了,我让你别哭了。吃糖葫芦吧?明日我下山给你买药,还给你买草莓糖葫芦。”
含泪看着寅斑,松萝柔弱地点头:
“……我还要珍珠耳环,新款……”
无奈地叹了口气,寅斑道:
“买,我们买耳环,珍珠耳环,新款。”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下午,寅斑不在洞里。松萝安静地等待寅斑回来。结果到了半夜寅斑都没回来。如今松萝一整天没吃药也没吃饭,就连蜡烛都无人给点。躺在漆黑的洞穴中,松萝感觉茫然,随后又感觉魔幻,感觉失序。天色越来越黑,洞穴外面一片安静,月朗星稀,空气清澈。日月轮转,弯弯的月亮落了下去,小鸟发出喧嚣的鸣叫,天亮了,寅斑还是没回来。
从那天开始,松萝一连三天都没见到寅斑,也没见到其他任何人。拖着沉重的病体在洞里躺了三天,饿着肚子一口饭都没有吃,到了最后连水缸里的水都喝完了。这几日里,松萝总是反复地想着寅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他不能回来,就好像主人将小仓鼠锁在屋里扛着锄头出门下田,结果被人抓了壮丁,又或者被山贼打死了。
主人再也没有回来,仓鼠苦苦等待翘首以盼,一天又一天,最终仓鼠渴死饿死了,却仍旧保持着趴在笼子边等待的姿势,黑色的豆豆眼中还流露出带有死亡气息的期待。
这是个悲剧吗?松萝想不是的,这样的结局并不能算是一个悲剧。真正的悲剧是主人跑路了,却故意把仓鼠留在原地。为什么呢?因为有了新的宠物,还是因为觉得养仓鼠麻烦,觉得仓鼠消磨了自己的时间精力,却不能给人带来更加充足的快乐与满足。
不会的,松萝想不会这样的。寅斑不是这样的妖精,不管他养的女子是谁,寅斑都不会在宠物重病的时候这样抛弃宠物而去。不管是桂花,是橙花,是紫荞,甚至是元宝,寅斑都不会这样做的。即便是对李松蓝,寅斑都没有这样残忍。
可松萝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李松萝真正想说的是,寅斑不会这样对待自己。即便会这样对待别人,也不会这样对待自己。他不是说给自己买糖葫芦,还买珍珠耳环的吗?那天里,也是这样的夜晚,寅斑和李松萝抱在一起无声地哭泣。想这些的时候松萝发现自己哭了。
这样的事又一次发生了。寅斑是故意把生着病的宠物丢在洞里,宠物不吃不喝苦苦挣扎,寅斑却狠下心再也没有回来。这个洞穴再也无人问津,最终外面长满了藤蔓,野兽出入时光荏苒,一百年后一个妖精住进来,在洞里面发现了一具女子的木乃伊。那个妖精问寅斑:
“这个东西是啥呀?”
如果事情真的这样发展,寅斑将会如何回答?
松萝几乎看见了那个画面。那时候,寅斑苦笑起来,这笑容如此苦涩。寅斑不是毫不在乎,他只是做了取舍,选择狠心,就像无数世间的男人一样。
如今寅斑在哪里?
松萝想寅斑其实就在这山上,他在赵月眉的洞里,他俩正在做一些从前自己和寅斑经常做的事。也许没有什么木乃伊,十天半个月自己臭了以后,赵月眉就会搬过来。应该不至于变臭,只是变成人干,毕竟如今已经快变成人干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松萝开始做梦,这些梦很繁杂,有时候是众多的仆人侍女,有的时候又觉得自己醒了,似乎正在被人照顾。又是梦,百鬼夜行,四周不断地震动,天空中似乎传来了鬼怪的尖锐呻吟。
惊恐之中松萝拼命地挣扎,终于在高热里清醒过来一点,在睁开眼的时候又整个呆住了。此时此刻,在太行山的洞穴中,松萝看见在石榻的下方,寅斑正在猫着腰忙活,而在寅斑的下面出现了一个**的女子,两个智能生物紧密地勾缠在一起,发出不可描述的声音。自己修养睡着的整张床榻,正因为寅斑和那个赵月眉的激情动作不断颠簸,坟头蹦迪,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