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的事情发生后,松萝面临了一次危机。问题不是特别大,但有些出乎意料。那天鹿精将元宝接走后,寅斑不知道为什么没走。当天晚上,寅斑冷这张脸对松萝道:
“出了这种事,你居然不知道?白白呆在这洞里头,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单独面对寅斑,松萝有点别扭,只是低着头不去看对方。看见这么个反应,寅斑犹豫了一下:
“你不要以为我不在洞里,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包袱里的金银首饰,你心里又有什么算盘,我明白得很。我只是没说破罢了。”
听见这话松萝心中一动,于是抬头去看寅斑。难道说自己想跑的事他知道了?还是说针对这件事,如今寅斑愿意松口?见松萝久久看着自己,寅斑沉默了一会,又突然和颜悦色起来:
“天色不早了,我们早点安歇吧。”
此言一出,松萝脑袋“嗡”的一下。这个安歇指的是?是物理上的,还是那种完全相反的,即不安也不歇那种?但是想一想,陪伴寅斑睡觉就是自己如今衣食所系。作为前贵族小姐,如此想确实不甚体面,但为了吃饭也不寒碜。况且天长地久,松萝也不再像从前一样特别抵触,只是有时仍有些伦理道德方面的压力。
见寅斑示意过来,松萝安静了片刻还是慢慢走了过去,随后就被寅斑抱着坐在腿上。寅斑先是用脸在松萝脖子和脸上蹭来蹭去,随后居然坐在凳子上非常自然地打了个眼神。见寅斑暗示自己跪下侍奉他一下,松萝整个惊了。
老实说,从前寅斑虽然也很粗鲁,但倒也从未如此,看起来是在外面浪了些时日有点飘。想起那日那个背着身子露着雪白后背坐在寅斑腿上但却没看清脸的女子,松萝心中渐渐生出些厌恶,僵硬地斜着眼去瞥寅斑。
从前总听人说,女子领略男女关系往往是在游园惊梦之中,而男子则是在欢场里在春宫中。一旦成亲而男子又欢场做戏,即便世家女子在床上也早晚流为春宫粉头之流,看来大体不差。
见松萝厌恶地瞧着自己完全没了兴致,寅斑有些尬住,但到底是老手,很快还是把状态调整了回来,拉着松萝的手如从前一般慈祥地相扶上床。将人放躺在床上,寅斑熟练地把松萝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随后又俯身来亲吻松萝的手腕和手指。
本来寅斑亲吻自己手的时候,松萝心里的抵触感因为熟悉的流程而逐步消散,但随着寅斑亲了一阵就猴急地压上来,松萝身体又是一僵。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松萝默默将抱着寅斑后背的手放下:
“寅斑,我,我,我……我好像不太行。”
听见这个话,寅斑茫然地停了下来。躺在床上瞧着寅斑,松萝也是进退维谷,又有点懊恼为什么说了这句,毕竟寅斑如今也算是自己的金主。所谓爱岗敬业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吃了寅斑的饭,却不能干他需要的活,而且还是在这么一个竞争激烈涌入新对手的时刻,自己是不是要被市场淘汰了?
见松萝进退维谷表情十分吃力,寅斑的眼神终于再次柔和下来: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闻到你今天没来月事啊。”
感觉有点后悔,松萝心中挣扎起来。此刻寅斑又拿起松萝的手温柔地亲吻手指和手背: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我们都这么熟了,有什么话你对我说。”
看了对方一眼,松萝咬了下嘴唇又将目光躲闪开来:
“寅斑,我,我……其实,其实……我是觉得你不大干净。”
听见这话,寅斑整个一愣:
“什么?过来之前我去温泉洗过澡了。……是不是老安说的?你说,是不是他说的?去年你来之前我确实长了点跳蚤,还有些蜱虫,前爪还有一点点皮肤病。那时候不注意个虎卫生,其他老虎传染给我的。但你来以后我知道你嫌弃,已经去做过驱虫了。我还携带了猫瘟,这里的老虎都携带,但我已经咨询过,这个是不会传染给人科的。”
听见寅斑居然带有这么多细菌,松萝也是大吃一惊,见寅斑又要来抱自己还是推拒起来:
“不,不……寅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眼看寅斑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松萝突然掩面哭了出来:
“我感觉你不干净!有的病不能人传虎,但是可以人传人,老虎只是媒介!你太脏了!”
听见这句话,寅斑如同被人批头淋了一桶凉水,手足无措整个呆在原地,看起来已经彻底萎了。坐到床边捂着额头冷静了一会,寅斑扭头朝向背朝着自己的松萝道:
“你说的是山脚那个女人吧?你果然知道了。你歧视别的女人,认为她们不像你一样是大家小姐,认为她们行走风尘必是有病。你也歧视我,不愿意与我为伍。倘若是那个陈廷崧在外piaochang宿妓,你也会这样说吗?你这样说,仅仅是因为我是老虎。你吃我的用我的,反倒还看不上我们,你了不起。”
说完这些,寅斑起身将衣服都穿上了拂袖而去。松萝觉得刺耳,关于那个我们。如寅斑所说,那个女子竟然是行走风尘之人,这样一个女子,寅斑居然说他和她是我们。如此一说,这样那样的,似乎真的有些歧视的意味了。
可退一万步说,不管是什么人她也是人类,和自己一样是人类,而寅斑这个妖精却说他和这个女子是我们。但自己和寅斑不是我们,李松萝只是一个被排除在外的灵长类。松萝其实也想问,这到底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与心态,但潜意识中又觉得没必要问。
寅斑认为他自己是一个边缘的众生,被天地万物排挤的众生。寅斑是老虎,又不单纯是老虎,他是老虎成的精,所以其他老虎无法把寅斑当成真正的同类。寅斑是妖精,但又不是单纯的妖精,他是一个被人类养大的动物妖精,所以其他妖精不能把他当成纯粹的同类。
寅斑没有同类,自己不是他的同类。其实松萝很想对寅斑说,李松萝也是一个边缘人,虽然是人类,但不是正常的人类。自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类女性,无法对人类投射真正感情的人类女性,李松萝同样没有同类,也感到孤独。既然大家都是边缘的孤独众生,为什么不能彼此当对方是同类呢?
但想到这里,松萝又觉得沮丧。在寅斑眼中,李松萝不是一个人类社会中的边缘人,在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时候,寅斑看到的是一个青春年少,清秀良善,聪慧机警,家事优越还被仆从围绕的美丽少女。寅斑感受不到李松萝边缘在哪里,只看到了一个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一个和他这样一只坎坷的老虎丝毫不同的人类众生,一个闪闪发光的万物之灵,而不是一个投射出他自己的镜子。
寅斑不是因为怜悯才把自己带回来的,他把自己带回来是因为喜欢,就是人类女子喜欢精品首饰那种喜欢。只有在风尘女子身上,寅斑才照到了他虚以为蛇不知道在干嘛的苟且模样,只有风尘女子才是老虎真正的知己。
ji女被人嫌弃,老虎也被人嫌弃。ji女只有露水姻缘,老虎也只有露水姻缘。ji女孤独终老没人养老,老虎也孤独终老没虎养老。ji女的唯一出路是当老鸨,老虎的唯一出路是领导伥鬼。在人类眼中ji女最贵的是皮,在人类眼中老虎最贵的也是皮。人类看见ji女就害怕,但有时候又崇拜其神秘,喜爱其魅力,巧了,人类对老虎也是如此。养不起欢场的城市不算大城市,养不起老虎的山川不算好山川,所以花魁和老虎都是吉祥物。老虎与ji女的故事,千万字都说不清。
而只有在自己生病卧床的时候,寅斑才会感觉到一丝丝怜悯,才会觉得李松萝好像和他一样悲惨,一人一虎同样处在被天地苛待的边缘。
在这种时候,寅斑就会像舔舐同伴一样照顾松萝,但等松萝好了,寅斑又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寅斑喜欢高傲清冷的嫦娥,但是又觉得嫦娥拒虎千里之外,说到底是因为嫦娥的照耀令老虎自卑,这不是嫦娥的问题,而是老虎自身的问题。嫦娥没办法故意流落风尘去留住老虎的心,除非已经流落风尘无路可去,cos起嫦娥反倒简单一些。说到底对老虎而言嫦娥只在天上,只有白骨才与其长久地相依相伴。
这个时候松萝就想起了陈廷崧,陈廷崧表现出了对自己境遇的非凡的理解,那是一种相近的气息,松萝能感觉到自己和他是同类。但可怕的是,松萝讨厌那种气息,讨厌陈廷崧那种和自己相近的,沮丧冷漠而了无生趣的气味,这真是个悲惨的悖论。
好在到了最后,松萝还是大彻大悟,拿出冷漠的气味来对待。寅斑生气走了也没啥不好。就算那个女的真的没病自己又不知道,倘若今日同床自己难免要紧张忧虑,天长地久精神损失又有谁来赔呢?就赚口饭吃,也没必要把命赔上吧。
过后半个月寅斑再次消失,不但零用钱没给饭都不给买了。没有了保姆,松萝日常吃饭都成了问题,只能变卖点首饰去胡大哥洞里简单吃些,别人吃啥自己就吃啥。考虑到日后出路,松萝想找些兼职,奈何这山上的兼职也是竞争激烈,跳舞唱歌之类的陪侍服务做不来,简单的抄写篆刻工作又抢不到,只能抢到一些要账之类的粗活。想来想去,自己实在没办法要账。
其实胡大哥洞里有些兼职的渠道,听说胡大哥远方亲戚是九尾狐,九尾狐是一种非常聪明的妖精,善于走特殊堂口找香火积累法力。
现如今很多九尾狐走的是演艺圈路线,方法就是招收一些名伶名妓作为信众,这些名伶名妓会通过各种方法利用自身渠道帮助九尾狐做宣传,比如佩戴一些九尾狐首饰,或者捐赠并宣传九尾狐的堂口,这样一来九尾狐首饰就成为了非常流行的款式,九尾狐知名度也能大幅提高。
由于业务繁忙,很多九尾狐需要一些通人性而且文化水平高的助理进行对接。听说九尾狐老板一般要求比较多相对麻烦,但是出手阔绰,所以这种助理工作收入丰厚,但胡大哥并不愿意把这种工作介绍给松萝。
九月初的一天,松萝在洞里点着半根蜡烛做从桂花那里接到的外包篆刻,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声音:
“是大王,是大王回来啦!快来看,快来看啊!”
听见喧闹声松萝好奇起来,马上兴奋地跑到门口,如潘金莲一样打起木质窗户兴冲冲向外探头探脑。谁知刚把半个身子探出去,就看见寅斑拎着个那种送病人的系着红色蝴蝶结的果篮,站在洞门口不知道在干嘛。看见松萝来打帘,寅斑似乎以为是来接自己的瞬间露出喜悦的表情。万万没想到出现的是寅斑,松萝如同见到宋江的阎婆惜一样笑容凝结在脸上。看见松萝对着自己愣住了,寅斑脸上的欢喜也渐渐凝固,两个人形生物相对异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