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毒蘑菇事件开始,松萝就陷入了一场莫名的风波。首先是寅斑有了新欢,其实这件事松萝大概也能猜到,只是不愿意多加探究。起初是元宝含蓄地提醒了松萝,寅斑最近都在山上,只是一直在另外一个洞里。另外一个洞里出现了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看起来像是南方人。听见这件事,松萝第一个反应就是很烦。松萝不希望元宝告诉自己这种事,因为知道了也没办法处理,自己不想也懒得去管寅斑。见松萝表情僵硬沉默不语,元宝有些着急,但似乎也不知道说什么。
第二日桂花来了。拉着松萝的手,桂花道:
“这几日的事元宝都对我讲了。你是山下人,固然与我们不同,但大家都是同类,我们也不愿看你吃亏。如今寅斑又有了人,你固然拉不下面子,也需知道这并不是小事。我们这些人,可替代性都很强,没什么非谁不可。编制只有一个,若是寅斑不要你了,你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如何生存?”
听见这些话,松萝心中有些局促。松萝真的很不希望大家凝视自己这种尴尬危机的处境,不希望被别人同情议论。不得不说,到了这个地步方才知道自己还是很要面子。想到这里,松萝叹了口气。
桂花等人以为李松萝傻白甜没想过这些,但真实的情况是自己每天都在想,但思考这个问题的角度桂花等人并不明白。在这件事中自己没有一点筹码,而先开口的人在博弈中往往会落于下乘。如今自己不说,寅斑也不说,那就还能在这里吃白饭。
倘若寅斑还念旧情,那说不定十年八年真会把自己养到死,当真如此,那寅斑是否回心转意也不重要了。倘若他真的不想养两个,或者那个女子后来者居上,那看见李松萝的存在急得就是他们而不是自己。
如果寅斑先提出让自己走,那在身份和舆论上他就都处于劣势。如果是普通的妖精,或许真的敢让自己的宠物人无端消失,但是寅斑如今毕竟在体制内,他不敢,或者说没必要做这么绝让人议论,那么到时李松萝就有了筹码,这个筹码就是不走。为了让自己走,寅斑必须要出安置费,乃至是亲自把人给安置了。
想到这里,松萝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倘若事情当真发展到这一步又当如何呢?一次博弈的胜利,迎来的或许不是幸福,而是无尽的空洞与绝望。得到了安置费,李松萝就会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拿着一些钱安静地等待着死亡。或许这就是所谓输赢之间的悖论吧。
八月十五很快就要到了。从八月上旬开始,松萝又接到了很多女子的劝慰。桂花乃至小兰和小红相继前来规劝,表示应该去邀寅斑过来一起过中秋。被劝烦了,松萝忍不住道:
“我去请他,难道他就会来吗?”
无奈地看着松萝,小兰道:
“自然未必。但你若去了,就是将心意送到。寅斑不会这样无情,只要你愿意稍微低头,寅斑他会怜惜你的。可你如今这样与寅斑闹脾气,岂不是把这份富贵的生活拱手他人吗?”
见松萝低着头不语,小红也道:
“实话对你说,寅斑新找来的那个女子容貌还不如你,况且还是个南蛮。既然如此,为何寅斑还对她那般宠爱?难道你就不反思一下自己吗?你软饭硬吃,寅斑给你花钱全如泥牛入海。你日里和寅斑出去,走在前头也不知道挎着寅斑,把寅斑丢在帮你拎着包,好像你家的家丁一样。你俩走远路,寅斑叫辆轿子让你坐,他在后面跟着走。天长日久情义耗尽,任谁都会生厌。现在事态变了,你怎么能不低一下你的头?”
其实松萝觉得她们说得也未必全然不对。不是不对,有些是对的。其实就算小红和小蓝不说,自己也知道。但问题出在在哪里,问题到底在哪里。如今松萝想起一些事,那些事好像已经发生了好久,甚至不能确定是否当真发生过,只是朦朦胧胧梦里一样。松萝想起来了,那是在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一年李府将自己和母亲从庄子上接回了府上,自己见到了李长卿。
李长卿乃是神仙般的人物。这个评价不是出自年幼的李松萝心中,如今松萝还这么想。这个称作父亲的李氏部男人身材瘦高,容貌上没有一点点北周男人的鸟象或者高颧骨的缺陷,反而是皮肤白净气度高格,举手投足都透着高贵。
在一个瞬间,松萝意识到自己美丽的容貌与秀气的身形全部来源自父亲,而李松蓝则是一个形貌有点蠢的少年。其实李松蓝更高,但是李松蓝单看却比松萝矮,因为继承了嫡母长腰短腿没脖子的毛病。这真的很吃亏,单一个人站在那里,松萝看轮廓就是贵族小姐,李松蓝像是路边卖毛豆的。
在第一次同时看到李长卿和李松蓝的时刻,松萝感受到一种来自内心里的清澈,那是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松萝突然间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虽然人不总是知道自己将会往哪里去,但知道从哪里来仿佛更加重要。那时候松萝在想,父亲把他身上最好的品质给了自己,自己和他好像,这是一种心灵之间的触动,仿佛找到了灵魂的归属。
那年过年,松萝送了李长卿一双精心绣制的朝靴,李松蓝则送了对方一双袜子。看到礼物后,李长卿面如平湖什么都没有说。第二天李长卿将松萝单独叫到了书房,那时松萝很紧张,坐立不安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希望父亲说一些安慰的话,哪怕是夸奖认同也好。沉默了片刻,李长卿道:
“蓝儿天生有些木,很多东西请了名师也教不会。你当众拿出这样的东西,故意让外人看到你这个庶女容貌谈吐都比蓝儿强,蓝儿该有多难堪,多伤心?”
从那之后李长卿变得更加疼爱李松蓝了。这件事松萝已经不太记得了。很多年来,松萝知道自己必须强人一等,因此上课用功,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但很多时候,松萝又清楚地意识到这些工作并没有用,这就带来了一种强烈的无意义感。
松萝在想,自己这么像父亲,父亲却讨厌自己,这是何故。也许李长卿根本不喜欢李长卿本身。如此说来,神似父亲的李松萝也没办法喜欢李松萝,推演下去,不喜欢自己的李松萝也注定没办法得到他人的偏爱。
但在十六岁这年,松萝尝试疏导自己,自我劝慰这些都过去了,那天晚上到底去了。松萝让元宝准备了一个提篮,里面放了些亲手做的点心和炒菜。其实这些只要让元宝做假装是自己做的就好,但松萝还是亲自动手做了。不能说完全发自诚意,也算是一些功利的技巧。
从洞里出发的时候,松萝总是止足不前,一会想着让元宝去自己就不去了,一会又想着这件事实在做不得,但是最后到底还是去了。寅斑新安置的洞穴在山脚下距离官道比较近的地方,看起来交通更为方便。洞的外面很干净,但门楣上挂着两个奇怪的红灯笼,看见这个装饰松萝和元宝都有些愣了。就在这时,洞穴里传来一阵奇怪的歌声,声音婉转清脆,但调子好像哄小孩的儿歌。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松萝突然示意元宝拎着篮子站在门口。见松萝似乎要过去看,元宝吃了一惊示意不要,但松萝还是扶着洞穴壁悄悄走了过去。这个洞的门不大,也是两个往外开的月亮门。外面一半的月亮门虚掩着,刚走到门口里面的一阵橘皮沉香味就刺激地扑面出来,几乎把松萝呛得窒息。这么大的味道,自己都受不了,寅斑作为妖精难道不觉得难闻吗?
还有这个装潢风格,说是妓院又有点刻薄,说是闺房又怪了些,这种强烈的混搭感,真是令人感到奇怪。这个女性确定是人类吗?如果说是女妖精什么的倒是更容易理解。
走到洞穴玄关的位置,洞里传来一个女子和寅斑略显造作的说话声,那股香气如今和一股胰子味混在一起变得更怪。这个洞穴里的光线是五颜六色的,似乎是在蜡烛外面罩了那种特别的灯罩。此刻寅斑浑身**地坐在一张凳子上,一名长发的女子披着头发衣衫不整地跨坐在寅斑腿上,右手用柜挑着一根逗猫用的羽毛玩具。女子一边甩玩具,寅斑一边眼神清澈地盯着玩具用手逗弄。弄了几下玩具,女子又拿出一个吹泡泡的竹置工具吹胰子弄出的泡泡,寅斑再次一脸纯真地用手将泡泡一个个戳破。抱着寅斑上下伏动,女子道:
“太守,太守,我好还是她好?”
拥抱着女子反复亲吻,寅斑道:
“天上地下,没有人比你好。”
疯了一样往寅斑嘴里塞零食,女子继续道:
“那你为什么还不带我回家?”
反复拥抱抚慰着对方,寅斑道:
“快了,花娘,快了。等她死了我就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