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大雪,松萝没去棚里,可又不好意思干呆着,中午起来便想去门口捡一点柴火。刚走出地窝子,却看见寅斑正穿着个棉袍远远站在远处的雪地里。没想到寅斑出现了,松萝登时一愣,一时又有些语塞,瞧着寅斑久久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远远望着这边,寅斑突然把外头的棉袄拉开了一个缝。看见寅斑里面穿着自己给织的那渐绿色歪边毛衣,松萝瞬间尬住。寅斑遥遥道:
“我可以既往不咎。”
说到这里,寅斑停顿了一下:
“我只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儿女之情。只要你回答有,这件事就揭过不提,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没想到寅斑突然发起神经,松萝看向旁边的雪地:
“我是你的宠物。”
见松萝如此,寅斑急道:
“那天我打自己,你还拦着我。你对我有儿女之情,对不对?你对我的儿女之情,只是比较少。李松萝,你有的。只要你有,我不介意比较少。我知道,我没本事得到所有,我只想要一点点。”
看着寅斑急切的表情,松萝不知所措。其实松萝很想说自己有。说有对大家都好,只要说了自己就能马上回去吃好睡好,把失去的一切重新夺回来,而寅斑呢,寅斑也不在乎自己骗他。所谓一点点,一点点是多少呢?就好像一粒盐落入江河,谁能保证没有呢?
但松萝就是说不出来。每当想说的时候,此前种种就突然间一起浮上心头。松萝总是想起来寅斑对自己说的话,寅斑说那时候花娘抱着团团,在佛前祈祷如果要死就让斑斑去死。松萝又想起在一千年前的那个秋天,在太行山铺满落叶的官道上,花娘哭泣着抚摸斑斑的头,说她一定会很快回来带斑斑回阴山。松萝又想起那天阴山发生的事,那是自己最不愿意记起来的场面。松萝觉得自己没办法再骗寅斑一次,就像妓女一样逢场作戏,为了生存在床上放出一千个关于情爱的屁来。抬头瞧着寅斑,松萝缓缓道:
“寅斑,回去吧。这里很冷。”
仍旧拉着自己的毛衣,寅斑的眼神渐渐地凉了。看见寅斑走远,松萝捂着脸哭了。
腊月二十九是李长芸的白事会。由于身体情况不佳,又加上被丢在这地方睡不好吃不好,松萝头两天都没过去,场面还是大黄等李氏部姑娘帮着张罗的。
到了腊月二十八,松萝勉强起来洗漱一番打了头鹿过去,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没钱。成年宠物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在收鹿土地鄙夷的目光中,松萝突然情绪崩溃失声痛哭,还好一名女孩刚好路过帮松萝付了钱。
李长芸的白事现场异常潦草,棚子一边高一边低,屋里面放牌位的案台是土地庙抬过来的,案台上面放着蜡烛香火与各类供奉,旁边摆着花红柳绿的纸马、纸龙和纸蛇。虽然龙长得像猪而蛇长得像diao,但总算还是都及时糊出来了。
裱糊匠还在百里的指示下给李长芸糊了一些生活用品,包括五行镜和一个能当传送点用的空间灵珠,还有李长芸前夫的牌位还有李柔等亲戚的画像。松萝也不知道为啥要给她烧这种奇葩的东西,可能在百里的视野里,这些都是李长芸的生活必需品。要是李柔知道她自己的画像被人当祭品烧了不知作何感想。
棚子外摆着五颜六色的桌子,桌子有高有低,有的是圆的有的是方的,甚至有一个圆桌只有两条腿,另外两条腿是用石头垒起来的。所有的东西潦草混乱,以至于香案前摆放的镂金雕花楠木大棺椁与其他设施显得格格不入。看着自己姑姑安静躺着的大棺椁,再看看这两日被冻裂的手与添煤熏黑的指甲,松萝一阵酸楚。姑姑啊姑姑,为何你在里面而我在外面呢。你把棺材打开,让我也进去一起躺一躺,好在这个奇葩的天地中彻底地得到片刻的安宁。
现场打点好后已经是深夜了,松萝蹭了别人的鹿回去,勉强睡了一会第二天丑时又和大黄返回现场。百里的侍从过来切菜和水果,松萝和大黄亲自上去做饭做菜,折腾了两个时辰才把炖肉和凉菜搞好。
到天亮两人已经彻底累摆了,还好这时候别的宠物人来了,大家又帮着炒了一个多时辰菜。本来松萝打算好摆六桌,这样每桌就有四个菜,没想到长白山的妖精比较乡土没见过人类白事,呼啦呼啦来了一百多。没见过这种虎山虎海狼山狼海熊山熊海兔子山兔子海的场景,松萝被动物园的气味熏得睁不开眼睛,去问百里,百里也像傻了一样不管问啥都没反应。没办法,只能找了些布铺在地上,匀一下每桌只有一两个菜。打点好一切,松萝和大黄等李氏部的姑娘抓紧时间找地方换上丧服,刚出来就看见外头所有的妖精已经开吃,桌上的菜全都见底了。
李氏部的所有女孩都接受过专门的教育培训,白事红事操办是重要的课程。松萝还记得课程上的要点,红白两事中最最忌讳的就是菜见底而局还没有完。倘若遇上如此意外也不要慌,马上着厨子做菜加上,断然不能露出短穷相来。可如今局还没开菜就没了。松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还好这时候表演开始了,看见几个双开门的筋肉大汉在舞台上跳着性感舞蹈大秀肌肉,还做出一些顶胯的擦边姿态,甚至有两位男性舞者肚子对着背贴在一起做出一些暧昧的动作,后面围观的阿猎和胡大哥下巴都掉到了地上头。
在全场短暂的寂静后,后台和观众席突然爆发出了雷鸣一般的掌声,大量妖精观众冲上台去摸闻猛男。在这种情况下,后面换好了丧服的李姓宠物人姑娘也绷不住了,很多女孩带着尖顶孝帽子也往台上猛冲,有的抱着舞者不放有的去摸胸肌,人挤人导致孝帽子孝带子满天乱飞甚至掉在了猛男的头上,现场的气氛被推到了**。看着这个场景,百里有些愣神,随后突然笑了。站在旁边瞧着百里,松萝释然了。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活着,而活着的人永远变得不同了。
站在松萝旁边,百里突然道:
“我们要一起待一会。”
说完这句话,百里突然变成一道白光,随后一道闪电一样“啪”地插进了李长芸的椴木棺椁里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松萝站在原地愣了,过了半天才跑过去趴在棺材上看。从一个窄缝里可以看到李长芸旁边有一条小花蛇,蛇还在动,看起来没死。有些不知所措,松萝只能赶快回去拿了两个青皮鸭蛋试图塞进棺材里,谁知刚一动手里面就传来百里的声音:
“你走!”
拿着鸭蛋茫然无措,松萝只能含着泪再把棺材盖子盖上。再回头看,台上的热闹已经告一段落。
热烈地欢送演员下山,白事进入了最终环节,由松萝作为堂侄女摔盆起灵。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盆,松萝在众人围观下将盆高高举过头顶。这也令人有些唏嘘。摔碗起灵埋好白事就算完了,终于有一件事告一段落。
但就在这时外头又是一阵吵闹,只见寅斑穿着一身簇新的黑色长袍挽着小鞋来了,更可怕的是小鞋居然穿了一身大红带风毛的袄子。见小鞋穿着战袍浓妆而来还趾高气昂的,松萝再一次被这个葬礼上的突发状况深深震撼。见松萝抱着瓦盆站起来,旁边跪着的李氏部女子也一个个起身围拢过来,围观的妖精一个个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此时松萝直直看向寅斑,寅斑也斜着眼瞥向松萝,一时四目相对。见松萝和大黄都不讲话,一名李氏部的姑娘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我们北周的白事!你这个新罗女人,怎么敢穿红衣服前来!”
做了个别再说的手势,松萝用眼神示意大家都跪好,其他姑娘犹豫了一下,大家又转回去对着棺材纷纷跪了。就在松萝再次高举陶盆准备摔的时候,小鞋突然一扭一扭走进棚里一把把瓦盆抢了过去:
“装模作样,还真像那么回事。摔了这盆,你最想要的遗产怕不是别人的相公吧?”
其实想想就知道,小鞋如此大胆肯定是受了寅斑指使。但见小鞋抱着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松萝还是勃然大怒,站起来试图把盆抢回来,谁知小鞋就是不放手。见其他姑娘也冲上来抢那个盆,小鞋突然将盆掼到地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瓦盆四分五裂。看见盆碎了,松萝和大黄全都傻了。就在松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黄突然嗔叫着扑上来对着小鞋就是一阵老拳。
没想到大黄会优先发难,小鞋傻眼了,松萝也傻眼了,但在被大黄扯住头发导致发型乱了之后,小鞋也是尖叫一声冲上来就打大黄。见大黄眼眶上挨了一下成了乌眼青,其他姑娘再也忍耐不住冲着小鞋就是一阵狂揍。本想过来拉,但不知道是谁踢飞脚没有准头,导致松萝被一脚踹了出去,这个时候小帽终于带着另外几个新罗妖精赶到,也冲进来加入了战队。在混乱之中,松萝的声音突然传来:
“全都别打了!”
下一瞬间,只见松萝气喘吁吁地抱着摔破的半个瓦盆挤进人堆,随后再次高高举起瓦盆。大家本以为松萝执意把这个盆摔完,谁知随着“嘿”的一声响,松萝一下子就从后头用瓦盆把小鞋给砸倒了,这下现场瞬间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