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松萝一脸震惊,大黄皱了下眉似乎有些怒意:
“你还不明白?百里既觉得是火山爆发,就应当第一时间直接告诉寅斑,怎么好绕过他告诉你呢?他不明理在先,你假传旨意在后,寅斑怎么能不气?既然百里要在长白山办丧事,第一个就应该笼络住寅斑。可他反倒把情况搞到这样,这事如何还办得下去?”
大黄是李氏部旁支,本支住在长白山家里算是乡绅,虽说堂得远些,但也算是李长芸的堂侄女。松萝身体情况毕竟在这儿摆着,所以上次去洞庭湖的时候就算想哭持久性和爆发力也不行,当时大黄才是哭泣担当。是故看见大黄突然这个态度,松萝根本就接受不了:
“纵然我和百里做得不当,也不关李长芸的事呀。死者已矣,不论有什么问题,难道不能等办完白事再说吗?你现在撂挑子了?你……你怎么能这样绝情?”
这下大黄直接掩面而泣:
“原本就是不认识的亲戚,活着我便叫她一声姑姑,是个礼数罢了。如今人走茶凉了,难道日后那蛇精还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照拂我们不成?百里再婚再娶,还念什么情分?如今执意给李长芸办白事就是给寅斑上眼药。日后在他治下,你如何自处,我又如何生活?难道李长芸要好好死,就不让我们好好活了?”
见大黄哭了,松萝又有些后悔。自己也是没体谅她的处境。说到底大黄做的都是情分,李长芸对她不但没有恩情,反倒还抽了她好几管血,人家根本也没这个义务,结果自己还说她绝情。
大黄走了以后,松萝一直在考虑李长芸的白事到底还办不办了。如果还办,为今之计就得去讨好寅斑,有了寅斑示下,大黄她们那边才敢继续搭棚。想到这里就很让人有些后继无力,松萝也想要不不办了得了。本来就是百里的事情,他自己蛇情世故搞不好,凭什么要自己来擦屁股?这样的巨婴姑父,和弱智到底有什么分别呢?难道说李长芸死了,百里就是李长芸给自己留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自己还得赡养照顾他,顾忌他的情绪?自己连亲爹都没这样照应过。可如今这么说也没意义。
到了晚上寅斑回来了,还照常带回了晚饭。寅斑本以为松萝不会出来吃就把外卖放在了厨房,谁知刚放下松萝就慢慢走了出来在餐桌边坐下了,反倒把寅斑唬得一抖。勉强吃了些。松萝慢慢道:
“寅斑,我想过了。你想要那两个女妖精进门,我同意。”
这下寅斑直接被肉渣呛到了:
“啥?为,为什么?”
仍旧一脸木然,松萝道:
“你同意让我们把姑姑的白事操办完,我就同意你纳妾。”
这下寅斑直接不说话了。过了半晌,寅斑道:
“李松萝,你知道吗?你待我的用心,不及待百里十分之一。”
听见这句话,松萝大为震惊。这是从何说起?自己待百里很好吗?自己待他什么了?
看着松萝,寅斑慢慢道:
“我们在一起两年了,你陪我下过一次山吗?你没有,每次我让你陪我下山办点事,你就说你累,你不舒服,你不想去。每一次我们下山,都是我陪你去。可百里只问了一句,你就陪百里下山,给他耐心讲解你们人类的规矩。为了百里给老婆搭棚的事,你出了这么多力,可你又为我做了什么呢?我承认,在天上的时候你帮我求了情,可在这洞里,你没给我洗过一只袜子。我呢,从前不忙的时候,我天天给你洗内裤袜子。百里这样造作,你没对他发过一次脾气,可我呢,我只要做得稍不合你心,你就冷着张脸不搭理我。这些事从前我是全不在意。我想你这样的官宦女子,当然就不喜欢妖精了,没想到你不是不喜欢妖精,你是不喜欢我。”
听到这里松萝心态彻底崩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姑姑死了,百里真的很可怜,难道我不应该关照他吗?”
寅斑大声道:
“他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你认为百里可怜,因为百里老婆死了,出了这种事家里的蛇也不来帮他。可我呢?我想死个老婆,我都没有老婆可以死!我想要家里的老虎帮我,我家里有老虎吗我?”
听寅斑这么说,松萝是真的很难过,不由放声大声哭起来:
“是的呀。我也知道,所以我也说给你纳个妾嘛。”
看见松萝哭了,寅斑眼眶也红了。
那天晚上松萝一直在想寅斑的话。寅斑说他没有老婆可以死,家里也没有老虎亲戚。寅斑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这种感受与无端联想,让松萝觉得自己有些神经。寅斑是在朝自己抱怨?那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凭什么这样说?
在这个思考中,松萝异常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想法。从前人说大恩成仇,松萝不懂,但现在懂了。大恩成仇,大怨也成仇。当寅斑提出那句他没有老婆可以死,也没有家里的老虎可以帮衬的时候,松萝内心升起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不是愧疚,不是恐怖,而是厌烦,是厌恶。松萝想让寅斑闭嘴,不要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想堵住他的嘴,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想远离寅斑这个始作俑者。对,在这个时候,松萝觉得问题就是寅斑的问题。
一切错都在寅斑,即便寅斑家里的老虎是被前世的自己弄死了,即便寅斑一生过成这样也是因为自己,但只要寅斑不提,那大家就相安无事了。寅斑提了,错就在寅斑。松萝感觉自己恼羞成怒了,想揍他让他闭嘴,甚至想弄死他。这种对自己清晰的洞察让人害怕。松萝又想起小的时候,过年嫡母没给自己做新衣服。年二十八父亲察觉了就问嫡母,嫡母以为是自己告密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结果第二天大家继续高高兴兴表演团圆,互相敬酒说出一串一串的吉利话,轻车熟路,异常老辣。多老登啊,那种毫无赤子之心的,熬得过于浓稠的老人味,无端和稀泥的水平,已经分毫不差地流淌在自己的身上。
但好消息也有,李长芸的白事棚继续搭建了,戏班子的事情也在持续推进。二十七的早上,松萝正在看着工匠搭棚,一名小厮突然走过来用燕云官话对松萝道:
“姑娘,是我,我家公子邀您去村里的客栈一聚。”
听见有公子邀自己去客栈,松萝第一个反应是你是不是神经病。但见对方一脸认真又开始怀疑是陈廷崧找到自己了,但仔细确认一下才意识到这小厮竟是安大哥府上的。
震惊地看着对方将思路整理了一遍,松萝还是不敢相信安大哥这么一个体面妖精,竟然要邀请自己去客栈开房。虽说我是人而你是狗,但到底也是瓜田李下,安大哥难道不觉得这样不妥吗?见松萝一脸疑惑,小厮靠近一些低声道:
“姑娘,其实近日我们太行山出了些事。也不是多大的事,但也不是多小的事。我们公子劈腿了,被小纱姑娘在外宅当场抓住,小纱姑娘拿着柴刀非要砍死那……那姨娘。我们公子为了保护姨娘被柴刀砍了好几下,如今好几日不敢回家,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才来找你商议。现在他不敢出来,只能躲在客栈里。你不知道,村里那客栈条件可简陋了。”
这信息量爆炸得都有点让人接受不了了。安大哥……他劈腿了?他看起来也不是这样的狗啊,他怎么会劈腿呢?还养了个外宅?养了外宅还被小纱用柴刀追着砍。这还是不对啊,小纱不是通房吗?但小纱是猞猁变的,猞猁懂什么通房妾室正妻的,当然是看见就砍了。但这样想还是不对啊,小纱都砍安大哥了,安大哥不制服她反而负伤逃逸,这也算是很爷们很偏神了,如果自己砍了寅斑,寅斑反倒跑了不敢回家,那还真让人有点接受不了。
站在原地整理了半天思绪,松萝终于找到了华点:
“安大哥他跑了出来,那外宅姨娘呢?难道……他如今正带着那姨娘?!”
急得不住擦汗,小厮连连道:
“正是呢。你不知道将那姨娘弄来有多费劲,为了弄她,这两日我和公子夙兴夜寐闻鸡起舞,简直快要累死了。如今我们无家可归不知如何是好,他还是太行山山神也不能日日躲在长白山呀。请您快去商量一下,我俩真是没有活路了。”
这怎么说呢。毕竟猫科动物脑壳多少都有点问题,同为猫科动物受害者也多少能体会安大哥此时的处境。没办法,松萝转身去找其他姑娘,表示山下卖酸菜的供货商出了点问题要去看一下才溜走了。
安大哥住在李家祖坟下面的一个自然村。这村本来也不大,但因为这一年皇后李柔修缮祖坟,所以如今规模已经比原先大了许多。为了满足施工人员和官员的生活需求,村里还建了个比较乡土的商业街,虽然难看但是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小厮鬼鬼祟祟将松萝引到了商业街尽头的一家旅店,又绕到小巷里示意从后门上去。
气喘吁吁地爬到了客栈二层,松萝有点忐忑。这真的不是什么骗局吗?警惕地四下看看,小厮在一扇门上敲了三短二长共五下。屋里先是安静了片刻,随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松萝警惕地站在门外向内探视,刚一伸头就看见安大哥好像一名文官一般端坐在一张半大的破床上,右臂还捆着绷带,绷带正吊在脖子上,这模样看起来当真是狗落平阳可怜极了。
让小厮将门关上,安大哥示意松萝坐。见对方久久不语,松萝犹疑了一下道:
“你的事我听说了。你不要急,我回去和寅斑说一下,让他出面约小纱过来,我会和她谈这件事的。”
抬头看了松萝一眼,安大哥道:
“这件事有些复杂,你不要告诉寅斑。”
这下松萝有点不理解了。其实很多山神也是妖精,妖精养外宅这种事都是没人管的,这情况寅斑最是理解。即便你俩不对付,他也绝不会用这事阴你,兴许是碰上这情况安大哥有点应激了:
“事情也没有这么严重。你不要住在这里了,我回去帮你们找个好些的住处。”
说到这里,松萝突然想起安大哥是带着姨娘来的,有没有姨娘很关系到下榻住处所需的基本配置。但这房间空空如也一看到底,床上也只坐着安大哥一个。有些疑惑地四处巡视,松萝突然看见床边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大箱子样的东西,箱子上头还盖着块麻布。见松萝看着这动来动去的不明方形物体,安大哥站起来猛地将那块布掀开了。看见里头的东西,松萝捂着嘴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