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对这种人类白事风俗并不太懂,却坚持要做得很隆重,流程席面全部都要最好。眼看好不容易把姑父忽悠过去不能再推,松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再在村里四处摇人找厨子棚工,再带着别的姑娘去村子租圆桌试图撑个席面。
如今已经二十四了,按照风俗丧事是不能在新年办的,因此大家立刻打算起来到村里雇人修整灵堂,又去上京定各种奇奇怪怪的纸花纸马,其间还要应付百里的各种奇怪要求。比如百里说李长芸喜欢花花绿绿的配色,所以马和人全都必须像是东北大床单一般热闹。可路过集市的时候,百里又看见有那种拿大顶的杂技表演,还有好多人在围观很是热闹。回来后,百里就问松萝一般李氏部的上层白事都表演什么节目。这一下顿时把松萝问愣了。示意松萝别说,寅斑笑道:
“百里兄,且听我对你讲。他们男人白事上的节目,你老婆的白事用不了。”
非常出人意料,当时百里没说什么。但下午寅斑出去了,百里就偷偷跑到洞外来找松萝。虽然百里这种行径确实很不懂事,但松萝还是体谅他,并且找来了大黄和另外一个李氏部的姑娘一起对百里讲解这件事。
既然有第三人在场,松萝也就直言不讳地讲了,其实在活剌浑水的李氏部老巢,李氏部男人的白事都会表演很多很那个的节目。听见这些,百里一脸清澈:
“哪个?”
刚好如今山下有一个财主办白事,大家贴心地带着百里现场观摩。是下午,天上下着雪,四周还有流水席的香气。十几桌宴席前摆着一个大戏台,大戏台上烧着特腾腾的炭火,几个穿着清凉碎布片的年轻女子正热情地跳着莽式舞,嘴里还大声唱着歌:
“哥哥你路上走,等得奴好心焦。奴儿躺在床,等我的行路郎~奴儿如花香,哥哥你好狠的心肠,让奴独守空房!!啊!独!守!空!房!”
看见这些身材火辣性感的女子穿着绣牡丹花的抹胸,下面穿着短裤露着大腿,脚上蹬着两个大棉靴,头顶上还带着白事上女子带的尖孝帽子又蹦又跳劲歌热舞,甚至还有两个女孩后背对着胸做出那种模仿男女之事的耸动动作,百里目瞪口呆:
“她们都是死者的亲友?!”
松萝和大黄耐心对百里解释,这些不是亲友。如果注意看,可以看到下面的宾客都是男的,因为女宾在旁边女席。这个节目是专门给男宾看的。其实这些都是上京附近州县请来的歌姬,很多是青楼来的,也有单干的个体户。其实这些节目,就是把青楼的舞台节目搬到白事上来。因为这些富贵的李氏部爷们,活着的时候最爱看的节目就是这些,白事也表演这些是取事死如事生之意,也是一种丧事喜办的北周蛮荒部落审美。
沉默了良久,百里慢慢道:
“你们的风俗好粗俗啊。”
感到有些吃力不讨好,松萝很是无奈,只能和大黄等人又陪着百里回来了。这个节目到底是否粗俗,从某个角度看是的。不得不说,要是再下乡更粗俗的也有,男女伶人披麻戴孝故意躺着表演那种动作的也有。小时候偶然听人说老家死了人有这种表演,松萝也觉得粗俗,但现在倒不太这么看了。
表演死者喜欢的粗俗艺术,反倒有某一种向死而生的潇洒,还有对于死者粗俗的不避讳,不必文过饰非。而带着孝帽子做出床上动作,那就更高了,说不定这就隐喻着死者马上就又被生出来了呢。咳,虽然这么说也有些怪,但事实的确如此。
回到山上的时候,一行人正撞上了寅斑带着几个妖精站在洞门口。看见百里和松萝一行人一起回来,寅斑当时没说什么,回了洞就质问松萝去做什么了。看了寅斑一眼,松萝道:
“百里想要李氏部白事会上的那些节目。”
听说百里去山下看了白事会上的歌姬性感表演,寅斑哈哈大笑,但很快又阴郁下来:
“这样的事,他为什么不来问我,非要去问你们呢?难道他更相信你吗?”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松萝慢慢道:
“其实你们这些妖精打心底里都排斥百里,这就像从前那些妖精排斥你一样。”
听见这句话,寅斑愣了。
事情本来就这样告一段落,但第二天百里又过来了,还放出一个惊天炸弹:
“我想过了,那个表演还要。也许这样的表演,从你们人类的角度看另有一番意义。”
松萝一时哑然。有点感动,又有点难过。当百里感受到人类因为无力与短命而自甘堕落自我解嘲的想法时,他就离妖精的道路越来越远了。人类复杂混沌的文明在召唤百里,妖精的蛮荒耿直也在召唤着百里,但百里仅仅感知到了人类的感召。令人触动,也令人难过。这就好像人类的文明与繁荣在召唤自己,而小动物的纯真也在召唤着自己,李松萝独独感知到了小动物的感召。
年底寅斑一般要到五岳四处走动,除了参加山神的聚会还要和各地妖精联络感情,一天得喝好几起,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去,到了深更半夜才醉醺醺回来。二十五这天松萝本想辰时就起来处理搭棚的事,但辰时还没到四周突然响起一阵铺天盖地的响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松萝惊慌地从床上爬起来冲到了洞外,却发现外面天昏地暗,在阵阵剧烈的轰鸣中一大片一大片的土正在从洞穴上方塌下来,似乎是地震引发了山体滑坡。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松萝站在洞口犹豫了一下,又跑回洞去拿五行镜。拿着镜子要出去的时候,松萝又折回去拿放在床下放山神神録的匣子。等到抱着五行镜和匣子冲出洞穴跑到了半山腰,才看见一大群妖精也拖家带口往山下跑。大家已经脏得泥人泥动物一般,此刻山上的土扔在往下落,大家被呛得不住咳嗽。
哆哆嗦嗦地拿出五行镜,松萝不住拨号,拨了好几次寅斑终于接起来。听见这边的情况,寅斑惊了片刻,还是马上冷静了下来:
“是地震引发的泥石流。问题不大,所有人呆在山脚不要上山,我马上回去。”
虽然寅斑是刚上岗的,但说到底他活得比别的妖精和人都长,总归多见一些世面,因此在场众生都安心很多,大家哆哆嗦嗦地围在一起取暖。但缩了一会,松萝渐渐感觉肺里刺痛难受,不由捂着前胸咳嗽起来,很快大黄等人也跟着咳嗽起来,最后就连狍子等妖精也都发出了吱吱的咳嗽声。这下松萝产生了一种不太对的感觉,便询问妖精泥石流会不会导致肺不舒服。
阿猎等本地妖精告诉松萝,泥石流确实会导致空气尘土增多。听了解释松萝略微安心了些,毕竟这些自己是真的不清楚。但就在这时,远处山坡上出现了一大群村民,这些村民正拖家带口慌不择路地往山上奔逃。就在松萝疑惑的时候,百里突然闪现在山坡上:
“你们在这里干嘛?这是火山喷出来的硫磺瘴气,瘴气会下沉,立刻到山上去!”
这下松萝和大黄都有些惶惑。此时旁边的阿猎大声道:
“即便是瘴气也会很快消散!如果上山山可能会塌方,出了事难道你能负责?”
不不耐烦地瞪了对方一眼,百里道:
“你到底有没有见过火山喷发?倘若没见过就不要多嘴!”
见百里态度这样差,那个阿猎立刻破口大骂起来,百里这边的侍从也不甘落后。新仇加旧恨,双方很快就打成一图。眼看情况乱了,松萝只能试图去阻拦,但根本拦不住还被推倒了。没有办法,松萝又拿起五行镜联系寅斑,询问会不会是瘴气,要不要回山上躲避。
听见这番话寅斑一下子就急了,对着松萝又是爹又是娘的破口大骂。骂了一会寅斑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松萝如今也是无语,只能又提出让百里和寅斑直接沟通。接过五行镜,百里高声道:
“长白山山神事项第三点,这里有可能喷发的活火山,你是没脑子吗?”
这下寅斑又急了,大声让百里不要乱指挥,讲话也不要不干不净的。讲道理,这件事确实不是寅斑的问题,只能说百里真的很不会说话。松萝知道寅斑虽然有时跟自己嘴脏得不行,但跟其他妖精沟通还是有些技巧的,但显然百里在外头跟别的妖精沟通水平有待提高。
可就在代理山神和前山神撕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松萝已经感觉有些喘不上气。眼看一名姑娘已经咳得昏了过去,空气中呛人的气味也越来越浓重,松萝实在忍不住了:
“诸位且听我说。如今情况大家有目共睹。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应该到山上躲一躲。”
这下众人骚动起来,很快阿猎和几只妖精挡在了前面:
“全都给我退后!那百里是什么东西,如今他早就不是山神了,你们怎么能听他的指令?”
混乱之中四周骤然间明亮一片,耀眼的光芒将山脚都照亮了,所有人回头看时却见松萝手里捧着发出五颜六色光芒的神録:
“见神録如见山神,都给我停手!”
见四周安静,松萝沉声道:
“阿猎,你在说什么?让大家马上上山躲避,这分明是寅斑的意思!难道你们没有听见?请大家马上上山!”
见松萝如此端正威仪,野猪精和山翠也是面面相觑。但很快几名宠物人反应过来纷纷表示自己也听见了,寅斑就是这么说的。这下阿猎彻底急了不住怒斥大家谋反。伸手指向对方,松萝道:
“神録在此,将他拿下!”
这次百里倒是机灵,见旁人不敢动上前就将阿猎制服了,一群妖精和人马上开始费力地向山头上冲。
此刻很多树都歪了地面也坑坑洼洼,幸好有一些妖精修炼时间比较长可以飞,又拖又带之下一群智能生物终于成功转移到了山头上。山头的光芒明显比山脚下亮,四周空气也清新得多。见情况稳定,大黄等人立刻去温泉找水,谁知弄来的水也是黑黑的谁都不敢喝。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山脊远处出现了一只乌漆麻黑的老虎。见这东西不住闪现向前松萝有点吃惊,老虎还有纯黑的吗?等老虎靠近,松萝才发现这居然是弄脏的寅斑。由于刚才假传了指令,此刻松萝也有点心虚。扫视了众众生一圈,寅斑道:
“长白山天池的火山爆发了。适才我已去看过,天池的火山口还在震动,但已确定是小型的火山活动无疑,不会再发生更严重的喷发了。火山喷发会带来有毒的瘴气,由此看来刚才我让诸位上山是完全正确的决策。”
听见寅斑这么说,松萝心中一阵轻松,谁知这时候寅斑毫无预兆地扬起爪子一掌就将松萝拍倒在了地上。这一下打得其实不怎么重,但因为身体本来就透支了,挨了这一下松萝瞬间两只耳朵嗡嗡响,不但口鼻淌血就连耳朵里都流出了血。见松萝被打得伏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旁边的宠物人一脸惊恐,但一时又无人敢上前去扶,最后百里的两个侍从将松萝扶了起来。瞪着松萝半晌,寅斑道:
“你一届凡人,怎么敢用神録乱发指令?你也配吗?何况这里有些人心怀不轨,倘若抢了这神録发号施令,到时又当如何?是我心疼你年少体弱骄纵你太过,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沉默了一下,寅斑扫视了四周一圈最后又看看百里:
“念你扶持大家有功,再有下次定不轻饶!给我押她回去!”
松萝想这一番操作就有点那个了。这是在打自己吗?当然不是,打自己是因为寅斑在所有人中只能打自己。寅斑不想打自己,其实他想打百里。
折腾了这一遭,松萝是真的有些遭不住了,回去后躺着老半天没起来两条腿也跟着哆嗦,腿都是大黄帮着搬到床上的。睡了一会又被喂了些红糖水,松萝终于感觉好点了。睁开眼看见大黄守在床边,松萝哑声对大黄道:
“大黄,我没事。你先去看一下,姑姑的棚没被压塌吧?”
听见松萝提蓬,大黄慢慢道:
“李松萝,你是不是蠢?适才我已经叫那些工匠都回去了。”
听见这话松萝大吃一惊差点坐了起来:
“什么?……为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