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是从听见百里和寅斑吵架开始的。听见这个喧闹的声音,松萝觉得思路似乎清晰了一点,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多少在大脑中浮现出一些头绪,但确实有一些记忆丢失了,怎么也找不回来。
那天寅斑拿了一颗蓝色的丹药给松萝,并且郑重推销,说这是他最新配置的春药。这种春药吃了能令人神清气爽精力百倍,容光焕发容颜回春。松萝当然不信,就问寅斑亲自试过没有。当时寅斑道:
“这个是我专门给你做的。给人吃的,我不能吃。”
见松萝仍是半信半疑,寅斑又道:
“这是古方,从前你们人类宫廷里就有很多人吃这个,吃了的都说好。就像百里不会害他老婆,我也不会害你。”
见寅斑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松萝一时有些语塞:
“其实你和我不能和百里他们比。”
捏着松萝肩膀,寅斑突然显得呆呆傻傻:
“为什么?”
这句话反倒把松萝问愣了。松萝在想,李长芸和百里的关系,是一种在相处上不需要吃药的关系。假如李长芸没病,那他俩就不需要吃药。但自己和寅斑是一种需要吃药的关系,没病也得吃,因为这段关系病了。
那天松萝吃了那颗蓝色的丹药,在那之后记忆就开始颠三倒四。
松萝记得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自己站在洞口扶着树狂吐,那感觉大抵是吃错了东西。但当时其实也没这么想,只是浑浑噩噩的,甚至都没来得及产生一个丹药有问题的念头。等到松萝第二次意识清晰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听到了一阵女子银铃般的yin笑声。这声音好大好亮好有穿透力,透着一股气血充足的劲头,把松萝都听傻了。
就在意识逐渐恢复的当口,松萝居然发现自己正骑在寅斑身上上下浮动,嘴里不停发出银铃般的清脆声调。而寅斑则在下面扶着自己的腰,眼睛痴迷地瞧着自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在干嘛,松萝还是没有多想,只是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那天晚上松萝仿佛浑身充满了激情和能量,和寅斑玩了一夜。等到意识再次回归,发现正躺在床上盖着背子。此刻rou体突然变得特别沉重,这个稀薄虚弱的灵魂已经无法支配沉重的rou体,说人话就是想起来但起不来。大黄过来有偿照顾了几天。经过了七八天的康复训练,说人话就是被大黄扶着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松萝状态终于恢复了些。但有一天,寅斑又拿回来一个小盒,打开里头是一颗红丸:
“这次是改进版了,加了一些滋补的药品,你再试试。”
虽然仍旧糊涂,松萝还是问出了思量已久的问题:
“这到底是什么呀?”
将盒子盖上,寅斑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有几分茫然,又有几分忧伤。第一次看见寅斑露出这样拧巴的表情,松萝有点吓着了。沉默了半晌,寅斑突然拉住了松萝的手,顿时把松萝又吓一跳。寅斑道:
“你吃吧,求你了。”
看着寅斑这个莫名奇妙快哭了的样子,松萝觉得自己也要哭了。寅斑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他压力大自己不吃药却让宠物人吃药是什么道理呢?难道说别人都得喂食癖,只有寅斑得了喂药癖?不是说自己不吃,只是上次那颗副作用那么大,这次这个改良过的,吃完说不定当场冒烟很快就变干尸了,又或者会原地爆炸肠子挂在寅斑头上,反正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但其实此刻松萝心里并不是那种单纯的疑惑,而是似懂非懂的,似乎是对整件事明白那么一点点,又不是全然明白。
松萝想,作为宠物人,自己不事劳作,平日就是寅斑养着,主打提供一个情绪价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给吃饭用钱就是衣食父母。寅斑就让自己吃个药,事到临头,又岂能拒绝主人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呢?松萝又在想,如果说花娘养了斑斑是因,那什么是果?寅斑抢了自己是果,还是说寅斑炼了一颗丹药非给自己吃,自己吃掉以后痛苦地死掉是果?反正有因必有果。
没办法,松萝又勇敢地吃了那颗大红丸。吃下去的一刻,空间好像扭曲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松萝好像个麻花一样痛苦挣扎,随后扭曲地被整个抽进了黑洞里。好几个时间线不断地交叉叠加,松萝又发现自己站在洞门口狂吐,一切仿佛是昨日重现。天空很高,太阳很大,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阴山。松萝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巅上,四周都是阴山柔软的风,而远处是花娘浩浩荡荡的队伍。
看见那个队伍,松萝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就疯了一样狂奔试图拦住花娘的抬杆。但是跑啊跑啊,怎么都追不上。很多次松萝觉得自己真的跑不动了,但又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机会,于是又一次站起来拼命地追。这一次队伍终于近了,更近了,松萝超过队伍跑到前面,张开双臂挡住了前面的轿夫:
“不要!不要去!”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松萝惊住了。松萝看见此时此刻花娘正穿着斗篷坐在抬杆上,抬杠前方站着一名猎户,猎户手里还拿着猎虎的钢叉。是寅斑。寅斑和花娘都在看着自己,不惊讶,反而很冷漠。这一刻,松萝听见自己的心碎了。如果可以,希望当年阴山的事从未发生,但寅斑呢?如果希望一切没发生过,这是否意味着自己也希望寅斑根本不存在?一切已经不能改变了。
意识再次陷入了混沌,很快松萝又一次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寅斑正在撑着床板激情运动,一边运动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脸。松萝意识到,其实自己是寅斑**的载体,但这么想就浅薄了。李松萝是一个容器,承载寅斑所有情绪的容器,所以躺在这里不动也可以。容器和绿茶婊一样,只要能装就行。
松萝想起从前闺房里有一支汝窑花瓶,自己挺喜欢那个花瓶的。但是抄家后回去的时候,却看见那个花瓶已经掉在地上破碎了。松萝总是在想,那个花瓶是怎么破的?可能是抄家的时候士兵碰倒了架子,花瓶掉在了地上,也可能是家中的奴仆恐惧奔逃的时候碰到了瓶子。那个花瓶滑落了,以倾斜的姿态,掉落的时候还是那么优雅,它掉在石板上,“啪”的一声破碎了。虽然那时候不在场,但午夜梦回,总能听见花瓶破碎的回响。自己也是花瓶,在破掉之前还能装。
但有的时候,松萝又经常觉得自己要破了,就像现在一样。松萝开始向后仰着大声尖叫,身体也开始抽动,就好像突然又蓄满了劲头。这种濒死的感觉确实让人欢愉。对于花瓶而言,最快乐的时候不是出窑的时候,不是被买回家的时候,而是打碎的那一刹那。因为花瓶一辈子就响这一下。
从十月份到十一月,大黄和山翠几乎没见过松萝,只是经常看见寅斑鬼鬼祟祟带着饭菜回到洞里,又鬼鬼祟祟把洞门关上。有的时候寅斑还在山翠那里买熟食,但是买肉越来越少,反而买了很多卤鹌鹑蛋。山翠多次试图溜进去看看,但寅斑每次出,门都关门闭户把门锁上,导致谁都进不去。大黄和山翠私下讨论,洞里肯定是出事了。大黄提出了一个消极的观点:
“她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一个月不出来?她会不会已经死了?”
山翠倒是不以为然,毕竟倘若松萝真死了,即便这件事说不清楚,寅斑也不需要负什么责任,自然也没必要假装人没事,还三天两头买这么多人吃的东西。山翠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松萝被寅斑打伤了,寅斑觉得没脸,才会如此讳莫如深。
大黄住在旁边的一个小洞里,经过多日观察发现了一个秘密。每到半夜,寅斑就会鬼鬼祟祟从洞里出来,很快洞门口的平台上就会影影绰绰的,还发出吱嘎吱嘎的奇怪声响。就这样忙上一阵,寅斑就又把什么东西运进洞里,然后再把洞门关上。大黄吓哭了,对山翠提出寅斑可能在分尸。山翠仍旧不信,但还是有些害怕,两人下山找人写了封信,偷偷找了个小妖精去了趟洞庭湖。第二天百里就来了。见百里在外拍门,寅斑破口大骂闭门而不出。但因为百里带着人拍了太久造成了大量妖精围观,如今寅斑也不能装死,只得道:
“我家的事,关你什么事?李松萝她没死,她只是病了,你快走吧!”
百里道:
“既然没事,你就让她出来叫我看看。你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心虚。”
这件事意外地严重。双方一直僵持了三个多时辰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最后连四重天都惊动了。因为百里是前山神,寅斑是现在的代理山神,双方之间还发生过摩擦,因此最后四重天派了两个散仙过来看到底是不是百里找人攻打寅斑的洞窟。
事情闹成这样,寅斑也无法再负隅顽抗终于打开了门,百里立刻快步走了进去,随后便在卧室里看见躺在床上的松萝。如今松萝形销骨立比场次见瘦了两大圈,面黄肌瘦而且神志模糊,已经根本就不认识百里了。客厅里有一个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轮椅,还有一个那种小孩玩的摇摇椅。原来寅斑怕人看见松萝发现异常,半夜才用轮椅推着出去放放风,再把人放在摇摇椅上摇一摇就当是晒晒月亮遛遛人了,大黄听见的吱嘎吱嘎声就是摇摇椅发出的声响。
如今这卧房里乱七八糟,桌上都是五颜六色的丹药。拿了两颗丹药出来捻了捻,百里脸色一沉。看见情况居然是这样的,上头的散仙也不好说啥,打了几句哈哈就走了。示意挤进来围观的大黄山翠等人出去,百里低声道:
“你给她吃了什么?”
瞥了百里一眼,寅斑转身坐到椅子上抱着胳膊:
“那是我自己炼的丹药,关你什么事?你不觉得你太多管闲事了吗?”
伸出手亮出碾碎的丹药,百里压低声音道:
“寅斑,你疯了,这是五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