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的第二天,百里没来,事情似乎就这样告一段落。眼看十月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伸出手接天上飘落的雪花,松萝想今年恐怕都要在长白山过了。如今寅斑和松萝的关系有了些好转,又或者说是某一种表面的平和与态度上的举案齐眉。赵月眉的事,小鞋和小帽的事,百里和李长芸的事,寅斑和松萝都默契地不提了。
寅斑工作还算平稳,有时候晚上回来还会带来外卖,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太行山的日子。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寅斑晚间从黑水回来在镇上买了些肉包子、冻梨和柿子饼。走出村子的时候,突然看见路边有卖拼布老虎,都走过去了又退了回来,买了一红一绿两个。买了玩具,寅斑突然莫名地开心起来,一路飞也似地快步赶回了洞。走到洞门口,却发现门和平常一样开着半扇,但是洞里似乎没开地暖。感觉有些怪,寅斑将东西放在桌上:
“我回来了。”
见无人应答,寅斑有些纳闷,又走过去推开卧室门:
“怎么不升火?”
眼看床上被子一片凌乱但人却不在,寅斑挠了挠头又走进了厨房,可厨房里还是没人。其实一般来说洞里是不是有人寅斑是能闻出来的,只是今日情况有些突然,寅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没头没脑地转了几圈,终于在客厅桌面上发现一张纸条,纸条上头是松萝的字迹:
[我去百里那了。]
看见这行字寅斑大吃一惊:
“什么?”
急匆匆跑到外头,寅斑抓住了正在扒韦草准备拿去集上卖的大黄。看见寅斑大黄似乎有点慌,但是现在寅斑也慌,是故两边都有点说不清楚。被寅斑抓着问了半天,大黄才讲清楚怎么回事。原来下午百里急匆匆带人过来进了洞,很快松萝也匆匆跟着走了,走得时候装扮得乱七八糟,看样子应该是李长芸那边有什么突发状况,松萝是近亲所以紧急过去探望。听见这番话寅斑倒是松了口气,但转念之下还是有些吃惊:
“山里是有结界的,百里过来又出去,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事问大黄显然是没啥用的,后来调查才发现是百里因为着急进来把结界打了一个洞。那天寅斑忍着气急匆匆跑到了洞庭湖,大晚上打听了半天才找到百里的住处。进到那个层层叠叠的巨大洞里,寅斑不住四处打量,也数不清进了多少进。卧室里,松萝正坐在床边被李长芸拉着手说话,百里坐在床另一边看着。李长芸还和以前一样脸色黑黄状态不佳,但看起来也不像马上就要死的样子,毕竟精神似乎还不错。
见寅斑进来,百里、李长芸和松萝齐刷刷抬起眼看向寅斑,氛围似乎不太友好。这就给了寅斑一种感觉,就像这三位是一家,而自己是个打扰人家一家子齐聚的坏人,或者说是坏妖。
突然变了个脸,寅斑整个虎敦厚起来:
“嫂子好啊!嫂子精神不错。我过来着急,也没带点东西,真是承让承让。”
此言一出,百里和松萝脸色再次一黑。这番话不但胡说八道还乱了辈儿了。寅斑管李长芸叫嫂,松萝管李长芸叫姑,那么寅斑就比松萝大一辈儿。但显然寅斑也不可能管李长芸叫姑,真这样百里也变成寅斑姑父了,只能说咱各论各的谁也别干涉谁。
那天寅斑把松萝从百里洞里领出来,百里反倒反客为主好大不快,李长芸也拉着松萝絮絮说了半天似有不舍之意,等到出来都快四更了。这次刚出长白山传送点,寅斑就和松萝打了起来。揪着松萝发髻乱抽耳光,寅斑道:
“你他妈去哪里了!他让你去你就去!真是婊子养的!”
被连抽了七八下,松萝被寅斑揪着站在雪地里整个人已经混乱了,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下意识试图挣脱开来,这就导致两个人形生物在雪地里不断搡巴。
长白山传送点在一片山坳里,旁边住着的妖精本来已经都休息了,现在几个洞里的灯光又一盏一盏陆续亮了起来。过了一会终于有认识的妖精出来试图接近,还有几只妖精在旁边探头探脑。疯了一样又打又骂了好半天,寅斑情绪似乎终于平复了些,最终一把将松萝推在雪地里。
如今松萝被打得头发也散了衣服也破了就连鞋都掉了,摇摇晃晃站起来整个人都是懵的。眼看几只妖精在远处好奇地观望也不敢过来,松萝指了寅斑一下,但还是努力克制情绪压低声音:
“寅斑,你讲讲道理。我到底怎么了?我去洞庭湖,我给你留条子了!”
一把打掉松萝的手,寅斑指着松萝高声道:
“你还好意思问?百里来找你,你应该拒绝。结果呢?你就这样私自走了?留条子有什么用?你这样子随便就跟百里去了洞庭湖,让其他妖精怎么看我?你知不知道,他是打破结界私自进来的?”
还没回家就在公共场合闹成这样,松萝心中也抑制不住有些愤怒:
“都是一家亲戚,百里说姑姑情况不好,我岂能不去?他是打破结界进来的,我又如何得知?”
这下寅斑更急了,嗷地一嗓子就喊了出来:
“她情况不好,怎么不赶紧去死?我看她好得很!”
见松萝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寅斑也冷静了些。用手指怼在松萝脸上,寅斑冷冷道:
“李松萝,我今天告诉你。即便那个李长芸今天真就死了,百里那边也没你的地方,我劝你不要动这个念想!”
眼看旁边围上来看热闹的妖精和动物越来越多,寅斑倒不见外连这话都往外说,松萝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寅斑,你真是疯了。百里是我姑父!”
冷笑一声,寅斑大声道:
“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北周人好像也不在乎这个吧?你们李氏部姑姑死了侄女孙侄女顶上的不要太多。一个被窝睡出来的,谁不知道谁!你别在这里跟我装清高!”
这下松萝也激动起来:
“那又怎样!我已是残花败柳!”
此言一出,松萝和寅斑同时都是愣住了,就连旁边观望的妖精都傻了。瞧着松萝半晌,寅斑突然拂袖而去,把松萝一个人丢在了雪地里。看着寅斑远去的背影,松萝彻底茫然。
自己怎么会这样说话?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说话。其实自己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寅斑疯了,自己也疯了。到底是怎么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今天真的不应该这样私自走了?是不是真的是因为自己处置得不好,才会激化了矛盾?这两年来,自己和寅斑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种关系不能变得更好一点,哪怕是像花娘和斑斑那时候一样,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重新遇上自己,养了自己,寅斑是不是真的很不开心?李松萝又让寅斑不快了吗?又把事情引向不好的地方了吗?为什么事情不能向好的地方行进,哪怕行进一点点?想到这里,松萝哭了。此刻长白山的天空飘下一片片大雪花。
那天晚上松萝是自己回去的。进门的时候寅斑正在洞里坐着,也不知道在干嘛。
后来半个月,寅斑没再提那天的事,松萝也没再提。百里和李长芸在这个洞里凭空成了屏蔽词,虽然这地方还处处留有两个智能生物生活的痕迹。生活还是照样过。最诡异的是,有时候寅斑还主动压上来和松萝行房,虽然是默片。现在和寅斑行房的时候松萝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有时候甚至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上面这个人,或者说是人形生物是谁啊?
这种感觉很奇怪,真的很奇怪。松萝发现自己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寅斑,至少是和他不太熟。自己不懂他。寅斑心里怎么想的,是真的不知道。这并不是学习野生动物心理学可以解决的问题。这就导致有的人做ai,有的人做恨,而松萝感觉自己和寅斑是在做疑惑。
有一次寅斑正在激情耸动,似乎突然察觉有些不对,低头就看见松萝一脸狐疑地瞧着自己,把寅斑也吓一跳。
行房结束,一切似乎回归了短暂的平静。松萝依旧依偎在寅斑怀里,寅斑也温柔地抱着松萝,似乎此前两个智能生物也并未有什么隔阂。有时候松萝在想,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盼望一千年的重聚,也不过是一千万个不快乐的日日夜夜,和事后的一点点拥抱与安详。
但显然安静总是短暂的,因为李松萝和寅斑凑在一起注定没好事。如今寅斑又开始鼓捣起他的业余爱好,在洞穴下面一个废弃的参库炼丹。有时松萝听见下面传来一阵阵爆炸声。寅斑去山翠经常捞垃圾的那个沼泽捞了一具铠甲,变成人穿上正好,炼丹更加有恃无恐。
有一天松萝正在门口挖月季准备冬天拿回洞里,寅斑突然神神秘秘地走过来亮出个精致的小戒指盒。以为寅斑买了个戒指送给自己,松萝有些惊喜,立刻放下铲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谁知寅斑一把打开小盒儿,里头居然放着一颗闪着金光的蓝色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