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寅斑和百里吵了很久。到了深夜百里进来了,寅斑也走了进来,两只妖精开始对着松萝比比划划。
如今松萝脑子有些不好使,因此只能听懂只言片语,大概意思是百里指责寅斑为了自己开心给一个活人磕药。当天半夜百里走了,寅斑坐在床边郁郁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松萝就和寅斑抱在一起。寅斑搂着松萝像抱着只猫,松萝斜着身子弱弱伏在寅斑膝上。寅斑道:
“你怪我吗?”
见松萝久久不语,寅斑道:
“如今这天下,只有你不怪我。”
第二天松萝又被一阵嘈杂声吵醒。这次客厅里更是一大堆人形生物,包括寅斑在内的好多妖精一起讲话。过了一会儿寅斑和百里又进来了在松萝床前不断争吵,还有好几个没见过的妖精一起对着松萝研究然后又比比划划,听起来似乎是在探讨这件事怎么处理。因为心里被搞得很烦,松萝哭了起来,大家终于安静下来。看着松萝这个憔悴的样子,百里也是一脸无奈。
迫于舆论压力,到了第三天上,寅斑将松萝送去了一只白鼬精的洞里由对方封闭施针排毒。但是现在松萝精神异常差身上也没力气,为了提神出去的时候还吃了一颗含有大量五石散的丹药,人才终于没那么委顿。将松萝背着送到位于长白山和阴山交界的白鼬精洞穴,寅斑拉着松萝的手,两个智能生物互相瞧着恋恋不舍。过了好久,寅斑才道:
“在叔叔这里待一日,叔叔帮你扎针排毒,晚上我来接你。”
寅斑走了以后,松萝将上衣脱了露出后背,然后走进一个放了很多药草的温泉里在水下请白鼬精施针。虽然这个温泉里放着很多草药看起来好像人肉火锅,但是水下施针居然异常的舒服。也可能是如今精力确实不济,很快松萝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隐约听见百里的声音,睁开眼居然发现百里与几个随从正站在自己旁边。意识到现在上半身就穿个肚兜,松萝惊恐地从架子上抓起衣服将上身体遮住。完全没搭理这个动作,百里和一个随从快速过来一边一个把松萝架了起来:
“快走!”
脑子突然清醒了些,松萝激烈地挣扎起来。这真的让人很懵。别的不说,你倒是让我把衣服穿好啊。见松萝这样,百里道:
“实话告诉你,叫你来施针只是幌子。寅斑一直给你吃五石散,这边服毒那边排毒又岂能有用?这样放任下去你活不了多久。这是和你姑姑说好的,我会先把你藏在南方,寅斑那边我会处理。”
震惊地看着百里,松萝缓了一会儿才慢慢道:
“多谢姑父。我不能走,寅斑会着急。”
突然有些愤怒起来,百里道:
“在寅斑心里,你只是个玩物。这的确不重要。可你也激发了寅斑心中的恶念。或许你俩前世曾有什么瓜葛,又或者只是没来由的。即便你这样死了,对寅斑也没有意义,没有意义。这只会让他变得更差。”
说到这里,百里顿了一下看着地面似乎有些出神,松萝也有些出神。这时百里又反应过来,旁边两个随从二话不说就把松萝架到了洞穴外面。门口停了辆马车,山上几乎没有官道,能开到这里还是挺厉害的。
被塞到马车上,松萝感觉意识更加恍惚,百里拿了个斗篷示意随从给松萝披在身上。马车开出去了几丈远,松萝突然扶着车上的木扶手站了起来。就在百里和随从还没反应过来时,松萝突然推开车门直接跨了下去。
看见松萝居然跳车了,百里和随从全都懵住了,过了好半天马车方才停下。如今松萝正跪在雪地里,手脚全都擦伤了。走到松萝身边,百里也没伸手来扶,只是低头看着。挣扎了半天,松萝终于自己站了起来:
“我要回去,等寅斑来接我。”
看着松萝的背影,百里道:
“倘若你自轻自贱,我也帮不了你。”
其实百里说得没错,但百里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松萝记得,那是半个月前。那时候自己已经吃了寅斑的丹药,每天总是浑浑噩噩的。有一天半夜,松萝突然惊醒,随后发现寅斑正以老虎形态伏在自己身边,呆呆的不知道在干嘛。见松萝醒了在看自己,寅斑突然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一只小老虎。”
听见这句话,松萝心里咯噔一下。松萝害怕寅斑会提阴山上的事,害怕他提花娘带着猎虎上阴山去抓老虎的事情。沉默了一会,寅斑慢慢道:
“那时候我的兄弟病了,是猫传腹。其实我也被传染了,只是没发出来,她没发现。那个时候,花娘抱着我的兄弟,她在佛前不停哭泣。花娘说,求佛祖不要带走团团。倘若佛祖非要带走一只小老虎,就把斑斑带走好了。”
听见这句话,松萝如遭五雷轰顶,脑子也在一瞬间清醒了。……不该,这不应该啊。难道这件事真的发生过?难道自己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不知道,无法确定。那时候的事,回忆起来都很模糊。人在受到强烈刺激的时候是这样的,往往很难精确地记得发生过什么,在那时自己有过怎样的言行。
那段时间的事,松萝记忆中只剩一个意象化的拉片,还是默片,甚至没有什么声音。花娘求神拜佛,痛哭不止,整个天地间只有团团和花娘。寅斑在哪里?不知道。世界里没有寅斑,没有寅斑。
寅斑又道:
“这件事,我从没对谁提过。没对谁提过。”
松萝相信,宠物和主人之间确实存在某种量子纠缠。自己吃了五石散神志混乱,这就导致寅斑也进入了一种疯癫的状态。寅斑说的都是真的。原来老虎能听懂人话,松萝想,如果那时候自己知道老虎能听懂人话,就不会当着斑斑的面这样说。应该说,如果花娘意识到斑斑能听懂人话,就会打消这样想的念头,但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阴山与太行山的交界,天上落下了雪花。松萝头也不回地朝来路慢慢走了:
“姑父,在你心里,你和姑姑之间才算是一种关系。但其实妖精和宠物人也是一种关系。不纯的感情也是感情。”
说完这句话,松萝突然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上,又被百里和随从一边一个拎了起来。就这样白走一圈,最终又折回了白鼬的洞里。到了晚上寅斑来接,看见松萝还在温泉里扎针,只是看起来更加委顿的,脸色比来的时候还差,而且还有些发烧了。看了白鼬精一眼,寅斑道:
“我就知道这个没用。明天不来了。”
最终松萝中伤退场,用了两个月还是戒掉了。别的妖精都说五石散很难戒,甚至有人几年十几年戒不掉。但松萝本身身体情况就不耐造,每次吃完这个丹药先是搞得上吐下泻,然后开始在床上绽放生命,折腾一宿之后人看起来都锈了。折损了容貌,身体也没觉得好受,反倒搞得胃病肾病一起犯。自打吃了这个药,松萝感觉自己非常容易摔跟头,而且也容易昏倒,在客厅或者门口溜达溜达,不知道怎么就晕了。但寅斑确实也帮助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比如弄了一个头盔松萝没事就带着,这样就算晕了也不至于摔到头。松萝如今就像是那种需要临终关爱的狗,经常突然站不起来,也经常带着头盔在洞里爬着走。百里再也没有来过。松萝想百里可能确实觉得自己是个自轻自贱的人,其实这也能理解。就算是寅斑,也不能保证百分百理解自己。
有一次山翠的主人大猪过来和寅斑在客厅里聊天。大猪告诉寅斑,服用了这样巨量的五石散至少得折寿五六年。见寅斑没说什么,大猪又道:
“仁兄,你兴许不知。那一日在温泉,百里是想把令小姐带走的。但是令小姐不愿违背与仁兄的约定,坚辞不去。”
听见这话,寅斑确实有些意外。过了片刻寅斑又给大猪倒酒,和大猪碰杯:
“我刚养她时,她虽不乖,却有些傲骨。如今这样乖了,反倒没了当初那个味。”
其实听见这些,松萝也并没有很失望。有时候甚至在想,寅斑确实应该纳个妾甚至娶个老婆了。希望寅斑和妖精妻妾的关系会是正常的,又或者至少有学习如何正常相处的**。
如今松萝沉迷于看别人谈恋爱,特别是那种特别无脑的。快到年根,镇上村里频繁有集。精神好些的时候松萝也去,只是经常体力不支,走几步就得坐着休息会儿。一些临近的集市也有妖精常来,甚至是妖精带着宠物人来。有一次有一个摊位卖各种小宠物,松萝在看,旁边的一对也在看。对着小仓鼠看了又看,那个女孩子突然道:
“相公,你能再说一次,你是怎么从那么多人里选中我的吗?”
狐狸精也不掉链子,又温温柔柔地把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听得女子娇嗔欲滴。见松萝在旁边瞪着眼睛听得都傻了,女子又发起怒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老公啊!”
眼看这一对互相挎着走了,松萝还站在当地傻傻目送。这时清嗓子的声音突然传来,往远处看,寅斑正站在桥上打着伞瞅着这边。和松萝慢慢往村外走租马车,寅斑道:
“又瞧着人家发什么春呢?”
讪讪一笑又咳嗽了两声,松萝道:
“狐狸精确实蛮帅。”
冷冷一笑,寅斑又道:
“我也给你讲讲当初怎么一眼看上你的?”
沉默了半晌,松萝道:
“……还是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