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烧的整个富察家几乎没落,就连傅恒多年来培养的人脉也近乎付之一炬。
养心殿内,皇帝抱着丰绅济伦,看着这个他亲自赐名的外孙,眉眼微垂,似乎是又想起了和嘉公主,眼角又红了些。
大火烧起来时,丰绅济伦在寝殿里被乳母们照看着,故逃过了一劫。可这孩子刚刚出生便没了爹娘,也实在是可怜。偏偏此时这孩子便在皇帝怀里睡得熟,宛如一只温顺乖巧的猫咪般——对外界全然不知。
凝视了许久,皇帝才将他交到乳母手中。
“皇上的意思时,想让奴才养育丰绅济伦?他是——是您的亲外孙……”
“也只有你。朕若是把他接到宫中照料,又不晓得又多少双眼睛盯着——”皇帝轻叹道,凝视着面前这个青年,“福康安,富察家如今只能靠你一人了。朕知道你难受,朕又何尝不是,你阿玛是朕最得力的战将——这些年坚辟清野,几乎都是他的功劳……”
“皇上。”
或许是言到伤心之处,福康安也是红了眼角。然斯人已逝,无可挽留。
“昔年的明瑞也是,他走时也就和福隆安一样年纪,那般风华正茂,偏偏折在了战场上……朕有心想提携你,可你若是风头太盛,又怕惹人猜忌……”
“能得皇上关怀,奴才万死。”福康安说到,“奴才一定会照料好丰绅济伦。”
“还有件事,前些日子,朕本想让陕西周边省份开仓放粮救济,谁料又闹出事了,和爱卿去把那折子给福康安看看。”
我立即将上午才送至紫禁城的一封奏折递上——
“臣陕西盐运司副使尤拔世参按山西察使富勒浑,自上下旨开仓运送救济粮以来迟迟未动,言曰山西省近年雨水增多,使得粮食受潮发霉,不宜运送,而距臣所知,山西省今年并未发大水。故臣使人暗访,而后竟得知山西省粮仓已亏空甚多。富勒浑负恩贪墨已成事实,罪证确凿,臣请严加查办。”
这份奏折,在我看到第一眼时便明了了,而后交到了皇帝手上。
富勒浑……当真是个熟悉的名字啊。
“这件事情,朕便交给你去办了,别让朕失望。”
福康安啪啪两下拍袖行跪地大礼:“奴才遵旨!”
“福长安呢。”皇帝突然问到,“你前些日子不还跟朕说求朕一同提携他吗。”
福康安明显愣了一会,而后才说道:“回皇上的话,福长安此时应该还在宫内当值。”
“让他来养心殿吧,朕都还未曾见过他呢。”皇帝说到,又拿起方才放在案上那折子,“把这个,一同递给他看看。”
“皇上是要提携富察家兄弟?”福康安走后,我问到。
室内炭火滋滋地烤着,他端来一盏茶倚在炕上幽幽地说:“傅恒与福隆安去了,朕要是现在就把所有担子交到福康安手上,他难免会手忙脚乱,且容易落人话柄。所以这也要慢慢来——傅恒是跟了朕二十多年的人了,无论如何,朕也不会亏待福康安。”
我心底不知为何有略微醋意——只是富察氏家大业大的,这场天灾带走了两人,偏偏只剩一个福康安,皇上还如此爱惜。
不,也不只福康安——
“皇上还未曾见过福长安么。”
他点点头:“嗯,他是庶出的,据傅恒说生母是个青楼的女子。”
“青楼女子?”我一惊,心想傅恒那般人物竟也会出入烟花之地,有的好玩了
他见我一脸有热闹瞧的神色,没好气地在我脸上拧了一把。
“你想那去了——她当年是趁着傅恒醉酒才勾搭上了,而后才有了这个孩子。傅恒又看重名声,无奈之下只得把那女人迎进门做了个偏房。”
“竟是如此。”我听的没忍住乐了,“傅恒大人竟也有成为裙下臣的时候。”
“你说什么?”皇帝皱起眉来,见状我才发现自个是不是话
祸从口出。
于是立马低下头:“我——我也不是有意……”
“朕以前都没发现,你什么时候开始说话如此不经大脑了。”
“这不跟皇上待得久了,”见他没真生气,我又开始嬉皮笑脸凑近了说到,“要不是在您老跟前,我也不敢如此放肆呀。”
他伸手掐住我的脸蛋:“看你,没个正行。”
“哎呦——疼疼疼疼,我的好四爷,脸都肿了——”
“皇上,”李玉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此,见我脸上红着也不见外,“蓝翎侍卫福长安在殿外,可要宣?”
他又在我脖子上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宣。”
“宣福长安觐见——”
福长安进来时,我只看见一张温润如玉的少年郎的脸庞,十来岁的模样,容貌清俊,浅浅一双剑眉,英气十足,漂亮的杏眼柔和又不失锐利。
就连说话声都是如高山的清泉水,口齿清脆伶俐,甚是动听。
“奴才给皇上请安。”
只是他请安下跪的姿势略有些僵硬,想来是因为面圣紧张的缘故。
“起来吧,朕还是头一回见着你。”
“是。”
他抬起眼时也看了我一眼,而后乖乖退至一旁。
“方才见了你三哥么。”
“是。”
“富勒浑的事情,他和你说了么。”
“回皇上话,奴才已经知道了。”
皇帝见福长安只是有些面露怯色地低着头不敢看他,又说到,“富察家如今这状况是大不如前,往后的担子,都要交由你们兄弟二人。所以这次的事,朕准备让你们一同去办。”
福长安先是猛的抬头愣了一会,像是受宠若惊似的,而后才嗫嚅出声:“皇上——奴才,奴才年纪尚轻,怕是难当此大任……”
“你三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一等侍卫,并入了户部了……你也是傅恒的儿子,朕也信得过你们兄弟二人。”
见状福长安深吸一口气,再度叩首:“既得皇上信任——奴才万死不辞!”
“福长安,你如今多大了?”皇帝突然问到。
“奴才今年十五岁。”
“十五岁……成亲了么?”
我听的心中一惊,莫非皇帝有让福长安也为额驸的想法?
“尚未成亲。”
“那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回皇上话,奴才尚未有寸功于大清。奴才应该以国事为先,而后才是成家。”
养心殿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福长安从养心殿出来后,我也一同跟了上去。
“福长安,”我见他只身一人在淋雨便上前叫住,“你怎么连把伞都不打。”
“这位大人!”他朝我行礼说到,“只是小雨,不撑伞也不打紧。敢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我是和珅,和中堂。户部与刑部的右尚书,武英殿大学士。”
“见过和中堂。”
“你起来吧,我是有事要问你。”
不知为何,这个少年总是有些畏畏缩缩,束手束脚的模样,看这就是个放不开胆子又小的样子,不过——也没有福康安所说那般性子冷淡,相反看起来很认真细腻。
这样一个人,若能为己所用,日后也定会是助力。
况且,富勒浑……还得拜托他呢……
“谢过中堂爷。”
“你对富勒浑此人,了解如何?”
“一无所知。”他低眉顺眼地答道。
“这人,十几年前曾经是我的同窗。”我轻轻一笑,看见他略有些惊讶的瞪大一双眼,不由得觉得有趣极了,“当年他在咸安宫时游手好闲,成日里吃喝玩乐,最后却过了顺天府的乡试——你可知是为何?”
“难道是他买通了考官作弊么?”
我摇摇头:“买通考官夹带可是最轻的——人家啊,那是直接买了个举人的名额。”
“什么!”福长安惊的目瞪口呆,“那岂不是对其余能中举的学子不公平?”
公平?我心中一顿——什么是公平?这世道哪来的公平?
“无论如何——山西这一趟,可要请多多关照这位大人了。”我抿起唇,看着他有些迷茫的神色,心道这孩子果真还是太嫩了些,便凑到他耳边轻轻说,“这种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国之蠹虫,死有余辜。”
他眼中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解,而后又如拨云见日——“我明白了,多谢和中堂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