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哪里老了,一点都不老。”我调笑到,却见他轻微的一蹙眉。或许是保养得当的缘故,即便已过不惑之年,他面上依旧看不出年纪,只是蓄了胡子才显得老些。
“朕可真怕哪天你嫌朕老了。”他叹到,“到时候,你也……”
我拿手堵住了他的唇:“皇上,人都有生老病死,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皇上的。”
“是啊,那些大臣们个个都说朕是万岁,他们说着万岁哪里就能万岁了。”他笑着将手中的名册扔在一旁,随后又将我抱住,“能得爱卿长久相伴,朕此生足矣。”
天色渐暗,月影倏斜,又是一夜痴缠。
而后我便先以调养身体的原因,住进了东暖阁。东暖阁临湖而建,确实较阴凉舒爽些。且这些天来各种名贵药材全往我这身上用着,苦夏中暑的症状也是随着入秋好了不少。
不出我所料,入秋后,我的双腿总是能感觉到关节里有些酸涩的疼。这原本是儿时便落下的病根,到了寒冬腊月里,那风刮的刺骨的才是疼的要命。这病原本随着我长大些便好了不少,谁料这次不知是不是身子垮掉了的缘故又复发了。
九月初,三阿哥永璋封贝勒赐府。
十月初,皇帝择黄道吉日为五阿哥赐婚,同时封荣亲王出宫赐府。
皇帝对待两个儿子区别如此之大,也很快让朝中大臣们认清了形式。这些天来,这荣亲王府都快被踏破了门槛,无一不是想在永琪跟前混个脸熟的。
只是永琪年纪虽小,却聪慧过人,他知晓这些官员们看似是想巴结他,实则个个心怀鬼胎,所以绝大部分都被他拒之门外了。
而我,算是为数不多能踏入荣亲王府内的官员。
且永琪在邀我入正厅后,竟屏退了左右,连福晋下去了。我实在搞不懂他的心思,便问到:“王爷有何事不妨直说?且看奴才能否为您解忧。”
“和中堂,其实……”他沉吟了一会说到,语气间有几分迟疑,“本王有一事想请教和中堂您。”
“王爷您说。”
“本王之前翻看了太医院的御案,才发现和中堂似乎患有腿疾,膝上总是有些酸痛,使不上劲,此时可当真?”
我点点头:“确实。”
“那和中堂您是如何医治的呢?”
“回王爷话,奴才这病是打小落下的病根儿,实在是顽疾。太医说要根除实在是难,只能慢慢调养着。”
“顽疾,原来如此……”说着他又问到,“那,这病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说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腿疼点难受点罢了。”
“竟是这般……”他喃喃地说。
我实在想不通,永琪他一个亲王,他为何是如此关心我的病势?
再度问到,他却说:“实不相瞒,本王似乎也有与和中堂相同的症状。”
“什么?”我惊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和中堂,所以本王想请您,能否将您这药方给本王一份。本王回头照方抓药也服着。”
“自然是可以,只是王爷为何不叫太医呢?”
他摇摇头,眼里透露着几分关切:“本王不想让皇阿玛担心。”
我应允下了,随后便将药方完完整整写了一份递交到他手中。他边看着我写边问:“和中堂,您可确幸您这药方无误?”
我点头:“那是自然,这事上奴才是敢跟您打包票的。只是王爷,以防万一还是去找太医看看为好,这虽不是什么大病但若真发作起来也是难受至极的。”
永琪点点头:“我晓得了,只是还烦请和中堂,这事千万不要跟皇阿玛说。”
“是。”
我思前想后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永琪患病了不肯说,不愿请太医,还不让我告诉皇帝?我孤身一人走到府内回廊边时,停下了脚步。
莫非他是有什么隐疾?
我这样想着,脚便往回走了些。心想若是隐疾的话,那么如何问他他也是不肯说的,还不如偷偷听下,说不定能打探到什么。
等等等等,我这是在干什么,听人墙角吗?像话吗?这要是给人瞅着了我这内阁大学士还怎么当?
不不不——哪有那么难听,我只是担心永琪罢了。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事先知道了也好。况且路过他房门外叫什么偷听,明明是他自个动静太大了我听去了。嗯——我只是,恰好路过,恰好路过……
我心里边一边七上八下地想着,一边放轻了脚步走到他寝殿后,果然没过一会,就听见了脚步声。窗子没关严实,我从缝隙里看见了永琪的福晋扶着他走进来。
“王爷,这药方当真可靠……”
“皇阿玛曾说,和中堂是出了名博闻强记,你放心……绝对无事……”
“可王爷,您若得的不是这病……”
“……无妨,我问过了,发病时症状一模一样,应该就是同一种病症。”
“妾身就怕个万一……”
“你放心,没事的。来帮我上药就是。”
我从窗缝里看去,见那福晋说着便将永琪扶到了床上。我本以为他会把裤腿卷上去敷药,可谁料他竟趴到了床上,由着福晋给他解开了里衣的衣衫,再将膏药全敷在了背部。
背……难道永琪发病时是背部酸痛吗?
我心想着,我得这病不过是小时候衣衫单薄,经常大冬天里就穿了条破棉裤,才会导致腿受冻了病的难受。可永琪不同,他是皇子,从小便锦衣玉食的长大,怎么会冻着?还是背这种地方?
不,说不定他患的真的与我不是同一种病……
这么想着,我便悄悄离开了往回走。心里边盘算着要不还是将此事禀告给皇帝。
可五阿哥……我实在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我把消息瞒着,即便真的是为了不让皇帝担心,也不像是什么大病的样子。他是为了什么?莫非……
我陡然想起一个有些可怕的想法,随后停住脚步。
莫非——他是有了夺嫡的心思?这个时候要是给皇帝知道了他疑似患上了什么顽疾,那必然……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原地。
我回宫后一直都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心里一直想着这事。直到皇帝一脸不开心地走到我跟前来。
“皇上。”我立即起身问安,“您拿的这是什么?”
他淡淡地哼了一声,将那折子递给我:“自个看吧,参你的。”
参我的?既然是参我的折子他为何要在现在便递给我?我心中忐忑地接过来打开,开篇便是“臣监察御史钱沣跪奏——”
“据臣所查,前户部笔帖式,今户部司务安明,有父丧于乡而未向上奏明一事,事已属实。其贪恋权势,企图逃避居丧守孝三年之期,实在利欲熏心,可恶至极。且臣听闻安明实为今户部尚书和珅举荐,安明是否向和珅行贿臣不得而知,但二人关系非比寻常还望上着人细查,若经查属实则和珅理应同罪论处。”
我越看到后面越心惊,安明丧父?何时的事情?他竟然未敢上报?直到皇帝伸手过来将折子取去。
“真是你干的么……”他迟疑许久,开口问到。
“我若说安明并未向我行贿,皇上您信么?”我回望着他,看着君王的眼里的信任与怀疑在交战,“安明当时对我说,他被李侍尧欺压,连俸禄都拿不到,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我一时心软,才答应帮他官复原职。且至此事后,我与他也再无来往。即便有交流,也不过是公务,何来关系非比寻常一说……”
“一时心软……”他念叨着。
可不是一时心软,我在心底嘲讽那时的自己,该,和珅你就是活该!就不过心疼他多拉上了一把,这会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此时,皇帝还看着面前那折子凝神思索着。
我索性撩衣下跪,举手朗声道:“苍天在上,我和珅以性命发誓,若敢胆收取安明一分一毫的贿赂,便叫不得善终,五雷轰顶死无全尸,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被我这下吓到了,立即将我扶起来:“你这是作甚,朕信你就是,何必发这么毒的誓。”
“我敢发誓,只不过我问心无愧,敢做敢当,我只是我觉得自己实在不值当。本不过就是好心帮忙,反而处处被人针对着。实在没劲。”
说着,我垂下眼看着地上的砖。心中也暗中发誓,以后绝不会再听之信之,绝不会再这般轻易的心软。
他走近了将我搂紧怀里,熟悉的龙涎香又萦绕在我与他身边:“无妨……有朕信你。”
过了一会,他才将我放开,轻轻说到:“只是爱卿,你也得明白,身处官场,也不必次次都对旁人施以援手。有些不想结交的人,也不必结交。”
回军机处后,那阵讨人嫌的烟味倒是散了。
“哎呦,和中堂。”海升这次没叼着个烟嘴了,他靠在个门框上过来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边看还边阴阳怪气的,“我说谁刚刚走过来时这龙涎香的味儿还真是冲鼻呢,原来是您老。也难怪您闻不惯我那烟味,瞧瞧,人家是在养心殿里待久了,难怪——”
“你有完没完,海升!”我冷着个脸打断他,“现在是办公时间,秋收纳粮捐监一大堆事情还不够你忙的?搁这磨嘴皮子还不如有空多去看看圣贤书!”
“哟,调侃两句还来劲了。”他好像是被我这样子吓了一下,见我不理睬他走开后又开始嘀咕,“一天三趟地往养心殿跑还在咱们这装起高岭之花来了……”
一旁的阿桂出言阻止:“海升,行了啊你。”
海升嗤笑一声,见我估摸着要往外走,便又接着阴阳怪气:“哦,我是忘了,皇上他老人家可不就喜欢和中堂吗。要我说,咱和中堂这男不男女不女的一张脸谁看了不喜欢啊。”
说着,他又掏出烟杆来:“中堂爷,您要是去养心殿我可得再抽两口才成啊!慢走——不送!”
我停下脚步转身往回走。
“军机处值房禁烟本就是大清明律,海大人,您连这个都忘了吗?”
边说,我边脸上笑吟吟地将他手里的烟杆子扯来。那家伙手上没几分力道,轻而易举便叫我夺了去。
“再说了,”我一字一句说到,“容貌本就是天生,爹娘给的,反正我和珅天天都在这军机处,您看得惯就看,看不惯
——就把眼珠子扣下来。”
说着,我用力将那木质的烟杆一折,只听得嘎嘣一声脆响,这玩意便断成了两截。
我将烟杆甩在地上,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