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东暖阁后,洪太医再度来为我搭脉,我也问了他些关于我这腿的问题。而得到的答案左不过就是些“中堂爷病根落的深,很难根除,只得好生保养着”一类的话
我听着点了头,随后问他我这病有没可能患处在背部,洪太医沉思良久,答到:“风湿一症,要说发病于背部,虽说是有,可是症状极为少见。此病症是大都因着受寒凉或潮湿,加之保养不当,才会引起。像中堂爷您就是这样。”
我再问到:“有没有别的发病原因?”
“有,”洪太医点头到,“也有可能是遗传。”
遗传……若说永琪是因为受了寒凉保养不到位引起的症状,显然不大可能。毕竟他是个皇子,即便是儿时因为庶出不大受宠,那些奴才也不敢在衣食上短缺。而若说遗传——明显更不大可能,皇帝的身子骨有多硬朗我是知道的,怎么可能会……
那么只能说明,永琪得的并不是风湿,而是其他的什么病也难说。
只是一想到遗传,我心不免又一痛,这病也不知会不会遗传给阿德。好在他自出生起,便一直平平安安的。
“那洪太医,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病是背部酸痛,就如同得了风湿一般的?”
他也未料到我会这样问,答到:“有不少严重的绝症,发病初期也是背部酸痛难忍——和中堂为何这样问?您莫非背部也开始痛了么?”
我摇摇头:“不是我,是我的一位朋友,托我来……问问您。”
这个借口显然很拙劣,但是他似乎没有看出来。只是认真说到:“若是和中堂您的朋友,微臣大可帮忙看诊。不知中堂爷是否方便引荐?”
我心想,永琪他不让我说出口,定也有他的缘故。而洪太医……我要是跟他说出真相,说不定他转头就会告诉了皇帝。如此想来我便回绝到:“我那位朋友不在宫里,也并未入仕,实在不大方便露面,还是算了。”
洪太医便不再追问,随后也退下了。临走时还嘱咐我,劝劝我那位朋友,万万不可讳疾忌医,不然迟早追悔莫及。
我心想,不若给永琪请个民间的大夫也好,先找个口碑好些的,去给他看看,万一真是什么大病,那便是不告诉皇帝也不行了……
于是我便差人给宫外递了个信儿,吩咐了刘全去办此事。
夜里,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会想着永琪的症状,一会又是海升那张讨人厌的脸,一会又是安明的事。
安明……虽说皇帝说了信我,但钱沣可是个难缠的,他但凡抓住了一点证据都会死咬到底。
况且安明丧父一事,他要是真能瞒天过海,钱沣……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我睡得也不安稳,一夜无梦。醒了后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眼睛下面又是一圈乌青色。
今日早朝是大朝会。
晨起了,伺候的小太监看着我脸色不好,面上都是一惊,赶紧叫人来给我上了些粥和小菜,赶着在朝会前先垫垫肚子。
这个小太监便是当初在杭州行宫受伤时服侍我那个,名唤呼什图。令我有些惊讶的是他竟是个满人,要知道,宫里的太监绝大多数是汉人,满人当太监的……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而在我问到他为什么会选择净身时,他跪在我跟前轻声答到:“奴才的阿玛是罪人,奴才曾是他收养的,找不着自己的亲生爹娘了,就跟了现在的阿玛。就连呼什图这个名字,也是阿玛取的。”
“那你后不后悔跟着他?”
他摇摇头:“奴才被亲生的爹娘扔了,是阿玛救了奴才。奴才自然要报答他,即便是当太监也总比没命强。”
我拨弄着杯盏,心想,忠心耿耿,有恩必报……倒也是个明白人。
由着呼什图给我整理了衣衫,又换好了一身繁琐的朝服。
越往深秋走,白昼越短。夏日里早朝时都是天色全白,此时抬眼望去,却依稀只见一片漆黑。
随着李玉“升——朝——”的呼声想起,殿内外文物百官啪啪拍袖之声入耳,随后便是整齐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是议了秋收的问题,随后是东边地区火耗银子的事,接着又是关于八旗子弟皇俸是否过高一事又论上了半天,大都数汉臣都觉如今八旗需要整顿,满人又说这皇俸是老祖宗定下规矩,怎容随意更改。接着又是关于满汉之间的事情扯了半天。
我本就没睡好,站在前面听的都有些犯困。
直到好不容易听完了这段毫无意义的闲话,我上下眼皮都开始打架,皇帝也有几分不耐烦地问到“可还有人有本要奏”时,有一人出列:“皇上,臣有本要参。”
是监察御史钱沣。
且他说的是参,而不是奏。
我心中陡然一紧,这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太过压抑,可下一秒就听的龙椅上的皇帝朗声道:“如果是参和珅与安明的折子的话,就罢了吧。”
钱沣不解道:“皇上,这是为何?”
“朕已查清,安明丧父一事不过是其一人瞒报,与和珅有何关系?且二人之间除了公务外再无其他交集,又何来私交甚密一说?钱沣,尔等身为监察御史,朕是希望你能对上监察纠禁,对下匡正提议,而并非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我却听的是一清二楚,心里止不住泛酸,他又什么时候查过,他不过是信我罢了。
钱沣却是不慌不忙道:“皇上,臣有证据。昨日,臣的折子递上后,和中堂便往宫外递出过一封家书。”
说着,竟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上前说:“和中堂是否有勾结朋党之事,您一拿便知。”
我定睛一看那封信,却是放下了心来。因为那是我昨日递给刘全,叫他去宫外寻个郎中为永琪看病所写的。
当真是大胆,连我递出宫的家书都敢拦了。只是我想到我那信上所写的——啧,钱沣他既然认定了那信上写的不会是什么好话,那还不如叫他好好出个洋相。
这样想来,我便转身问向钱沣:“钱大人,既然您如此笃定我勾结朋党的罪证便在此,不若您将信拆开来念念,也好叫这文武百官看看,本官何罪之有?”
说罢,我抬头望向皇帝,他面色似乎有些不解与凝重。良久,他问到:“和爱卿这是何意?”
我朝皇帝行礼,朗声道:“皇上,奴才所为问心无愧,若奴才有罪,愿请您即刻将奴才打入天牢便是。”
说着我转身看向钱沣:“钱大人,您倒是念啊。”
钱沣也是看着我并未惊慌失措,而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是顿感失策,又不知是否叹自己是愿者上钩,中了我一计,只是在这文物百官的注视下,他不得不拆开了那信。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脸色煞白。
“钱大人,怎么不念了?”
“钱沣,你到底看了什么,给朕说说。”
“臣,是。……刘全,今日之内,寻派同仁堂坐堂的刘大夫至荣亲王府上看诊,荣亲王似有风湿之症,发病于背部。洪太医曾予我的药方药方如下,你且交于他看看,斟酌用药……”
钱沣说到这里顿住了,我看着他眉毛都拧在一起的表情,一挑眉接着说:“钱大人莫非下面的字儿是不认识了,怎得再这顿住了?”
今日永琪告病说是偶感风寒,并未来上朝,而此时殿内已有窃窃私语之声传来。
“这……当归半钱、黄芪半钱、薏苡仁三钱、红枣小半斤和蛇肉小半斤,鲜毛莨全草切碎,捣烂成糊状,煮小半个时辰,将煮熟的药膏敷在患处,约摸三个时辰即刻揭下,随后用醋淋湿蒸敷一个时辰,每两日一次,直至背部再无酸痛之感即刻……和珅书。”
皇帝听的嘴角一抽:“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永琪得了风湿?和爱卿,什么时候病的?”
我眼睛环视了一周,见众官员都是一副不明事理的样子,便悄悄给皇帝递去了个眼神。他见状会意,意示我上前来。
我俯身附在他耳边说到:“就昨儿,我去荣亲王府的时候,永琪跟我说他似乎也得了风湿,症状跟我一模一样,所以就跟我要了一份药方,自个先熬药敷着。”
“简直胡闹,”皇帝低声说,“他怎么不叫太医?”
“他不让我叫太医,也不让我告诉您,皇上。”我顿了顿,望着台下的文武百官都看着我与皇帝,接着低声说道,“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就怕……他得的不是风湿,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我才想去先叫个好点的大夫给他看看,若真是大病,那不叫太医也不成了。只是——我也想不通这信怎么就落到钱沣手里去了,还被他当成了勾结朋党收受贿赂的罪证。”
“这孩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皇帝啧了一声,却忽然一下又转头朝我问到,“等等,他不叫你告诉朕,你就对朕瞒的这么彻底?要不是钱沣,朕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我一下愣了,实在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声说:“当时永琪他那么认真地拜托我,我也不大方便拒绝……”
皇帝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这笔账——朕,朕给你先记着了,回头再算!”
我生怕他生气,赶紧告退。
“皇上,安明的事情……”钱沣似乎是不依不饶地追问。
“按律处置。散朝!”皇帝极为不耐烦地扔下一句,转身便从龙椅上起来。
李玉也赶紧识时务地跟在后面喊到:“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