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的事情也算告了一段落,回府后兰儿第一个迎了上来。
“老爷,你这看看你这跑出门一趟又瘦了,是不是没吃好没睡好,看你这眼睛下面都是青一块……”
我捉住她的手,一把将人揽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还是兰儿关心我。”
“哎呀,干什么呢,叫下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脸红,哈哈。我这次出去这么久想我没有?”
“尽拿我开玩笑,刚刚厨房炖了蘑菇汤,要不要来一碗?”
“不是兰儿亲手做的我可不吃哦。”
刚刚坐下没喝两口汤,府门口就来了个传旨的侍卫,命我赶紧回内务府,清点王亶望府上的赃物。
我内心哀嚎两声难得的休沐日,到底还是整理了衣服进宫去了。
内务府一如既往的忙活,我接过小太监递来的账册,随口问到:“皇上派了谁运送的赃物?”
“回大人话,是两江总督陈辉祖陈大人。”
“唔。”我对这人毫无印象,不过心想运送赃物这种事情居然连总督都派出来了,可见皇帝对这事有多重视。
我随意翻看着,渐渐觉出不对劲来。
“貂皮五件,白虎皮十二件...”
“东珠朝冠五顶,玛瑙朝珠十六串,翡翠朝珠三十一串……”
“玉麒麟一对,观音玉象两座……”
我向来对钱财数字敏感,只存了一疑: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有到五百多万么?
我在心里把每样东西标了个价,然后再一件件加起来算。
“貂皮五件,按照每件二百两来算的话,就是一千两,白虎皮十二件,按照每件一百两来算的话就是一千二百两……”
“东珠朝冠按照嵌在冠帽上的宝石和冠帽分开来算……”
“朝珠一般是一百零八颗,按照每颗珠子的价格再乘上一百零八……玛瑙是十八两银子一两,一两玛瑙约能做成十二颗珠子……翡翠价格便宜上不少,就按八两银子来算……”
“玉麒麟按照最上乘的玉的价格来算,再加上工匠费……”
明显不对劲,我心想。这账册上的东西加起来绝对没有五百多万。
旁边有个小太监见我在这边喃喃自语,凑过来问:“大人,您在念叨什么呢,有什么吩咐?”
“嗯?”我反应过来,问他,“就这一册?”
“什么就这一册?”
“那位陈大人送过来赃物的清单啊!就这一点?”
“对呀,有何不对劲么大人?”
不对劲,不对劲大了去了。很明显这里面的赃物被人调了包了
我立即飞奔去养心殿。皇帝听说这件事后先是眉头一皱,再问到:“你怎么发现的?”
我上前将那本赃物的账册呈给皇帝,缓慢斟酌着开口:“皇上,奴才将这本账册上的物件一一对照过。这些东西的价值,远远不值王亶望的家产。”
皇帝抬眼看了我一下,意示我继续说。
我指着第一页:“皇上您请看,这单页的总和记录才不过几千两银子,这本册子记录的仅仅百余页。一本下来,所记录也就几十万两,如此说来,要想要到王亶望家产上记录的数量,最少也要十本这样的账册。”边说我边翻页,“而陈大人呈上来的,仅仅只有这一本。”
距离近了,我能感觉到他呼吸间的热气散在我手背上。
他忽然又回头死盯着我,帝王威严肃穆的眼神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我被这目光看的头皮发麻,几乎窒息
皇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我依旧看的出他内心愤怒异常。他握着御笔的手指节几乎发白,要不是那只御笔足够坚硬,恐怕就要在这样的力度下断成两节。
“朕居然能……干出这种蠢事……”他终于松开了那支御笔,脸上呈现出一种颓废灰败的神色。
“和珅,你说朕是不是人老了,居然去让一个贪官查抄另一个贪官……这好好的江山交到朕手里,怎么就……”
“皇上,这并不是您的过错……”可我实在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安慰的话堵在喉咙口,终究还是被我咽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烛光的原因,这个角度的帝王望过去,眼角竟然有些微红。
“对了,”他忽然抬起眼问到,“你这么了解市场上的物价么?”
这话问的我是一愣。
“皇上,您之前也见过……奴才确实是做点生意,只是开了着几间当铺罢了。”
他微微点头:“你去吧。”
行至养心殿门口,我不知为何总感觉如芒在背,回头一望,便见皇帝复杂隐晦的目光依旧粘在我身上,惊得我一身冷汗。
我不敢多想,赶紧离开。
又过了半月,大部队也回了京,因征讨叛民有功,海兰察被封为副都统,而阿桂则卸了将军一职,继续当他的兵部尚书,同时也被皇帝赐予了抬旗的殊荣。
我想,去甘肃征讨判民这一仗,多半会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军旅生涯。经此一仗,我也知道了自己并无军事之才,皇帝本就只是看重我做事细心不出错,才会命我监管户部,既如此,我也不该越俎代庖去干别的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接着便传来皇帝将陈辉祖捉拿下狱的消息,紧接着就是在其府上抄出了远远超过了这次赃物的家产。
次日皇帝便在朝上下旨,陈辉祖赐自尽。
这场闹剧便如此潦草的收场了。
“老爷,这是上个月几家当铺的详细。”
刘全哭丧着脸一点点掰起指头跟我算起来:“您看看,这集庆当铺赚的也不算多,这家成兴当铺……都亏了不少银子了……”
我一点点翻看着刘全递过来的账本,眉头紧锁。
这近半年来当铺的收成确实不咋地,自从摊丁入庙的政策退出后,地主的好日子便到头了。为了能躲开交更高税额,大都是卖地的卖地,卖房的卖房,而这样一来,有不少地主家收藏的古玩字画就进了当铺,只是可惜这些人大都无钱赎回,如此一来,这些玩意儿就再无人问津,多半是放在当铺角落里积灰。
“爷,咱们这些收来的古玩字画大部分都是活当了又没人赎回的,您是不知道啊,皇上那个政策,那些个地主老爷……”
“闭嘴,当今圣上的决策岂容你我随意议论。”
他缩着脑袋又是嘟哝了一声,最终只是忿忿不平的说了句:“爷,依我看这些玩意,大都是不会赎回的了,毕竟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只是舍不得好宝贝就这么放手,才会选活当。您看看这一大堆的,加起来都够开个店了。”
古玩店?刘全这话猛的点醒了我。
“说的不错,咱们不如就去开个店!刘全,反正这些东西也没人要。”
“啊?”
“明儿你就去集庆,斗金,和轩,还有成兴这几家当铺门口贴告示:三日之内,若是没赎回典当物件的,一律视为已放弃赎回,所有典当物件归当铺所有。若是改活当为死当的,能视情况补发部分银两。”
刘全虽然搞不懂我的意思,还是这么去做了。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就收到消息,来典当东西的地主们大都改活当为死当。
“爷,您再这样下去咱们家可就亏空了……”刘全垮着个脸摆弄着算盘。
我悠悠地喝着茶,一点也不着急:“再等等,就能赚回来了。”
过段时间,我用家里仅剩的几万两银子盘下了琉璃厂的一家店面,然后支棱着开起了古玩店。典当的古玩字画大都是大富大贵的地主家的东西,售价自然不低,但是却远远高过典当的价格。就这样,新开张的古玩店生意不错,挺快便回了本。
刘全这月跑东跑西的赚钱几乎赚到手软:“还是老爷的招高啊!这一下不光能回本,还能赚上好大一笔!”
钱赚够了心情也好了不少,只是今日起床,我看着年历表上写着的“九月廿二”微微叹了口气。
快活也就是能快活最后几日了,过了不久就要入秋,这秋收的税粮交上来,到时候整个户部上下就是忙的四脚朝天的日子了。
往年我干的事也就是把所有账册整理成册上交。核对补漏的事,都是李侍尧他们做的。可如今于敏中故去了,李侍尧倒台了,户部右尚书这位置还空着,噼里啪啦一大堆事全得落我身上。
趁着立秋之前最后几天快活罢。古玩店里,我摆弄着一个玉扳指,心想着。
“爷,看什么呢?”
“你看这扳指。”我把玩着那个扳指,都说黄金有价,美玉无价,心想这话真不假——这上面玉纹深深浅浅间隐约勾勒出一朵五瓣桃花的形状,寻常玉哪有这种纹路?“咱这回捡到宝了。”
刘全接过去一看,果然连嘴都张成一个圆圈:“爷,好眼力见。”
“四爷,听说这是附近新开的古玩店,咱要不去瞧瞧新鲜?”
耳畔传来个耳熟的声音,正是纪大才子纪昀。而他身旁那位四爷,想都不用想是谁。
皇帝今日微服上街,一身淡雅的水绿色长衫,腰间别了枚玉佩,本是威严肃穆的男子,这一身倒是平添了几分文人墨客的风采。身旁的纪昀身着杏色铜钱纹马褂,带着一顶黑色小毡帽,再加上手里还拎着的那杆烟袋,反倒像个地主爷似的。
纪昀也很快认出来我,隔着老远喊了一声:“哎呦,和大人!”
我哎了一声:“您二位也来了?”
偏偏这时,后堂传来刘全的一声“老爷诶!”接着他打出帘子朝我一探头,这一探头正好也和纪昀他俩打了个照面。
“诶?这是你家那位管家?”
刘全他是见过皇帝的,当下差点腿一软直接跪下,还是我赶紧瞪了他一眼才缓过来。
“四爷……”我挠挠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环视了一圈,笑了一声:“这家店是你的?——也难怪生意这般好。”
“四爷过奖了。”
身份被拆穿,我悻悻地答了话。只听得皇帝又问了:“你前些日子不是说你只是倒腾了几间当铺么?怎么又当起古玩店老板了?”
“四爷,这事说来话长”……接着我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还刻意隐藏了因为摊丁入亩带来的不便,只是说近期来典当东西又不赎回的人愈来愈多,再这样下去家里就入不敷出了等等。
纪昀听着我喋喋不休地说着个不停,忍不住插嘴说了句:“我还真没看出来,和大人对生意场上的事情这么精通——你这哪像个一品大员所作所为。”
“纪兄莫说,其实我也就是俗人一个,身为户部尚书若是对这市场上的物价全无了解,哪能抗的下户部的重担?”
在我跟纪昀说话间,皇帝反倒是围着格架饶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我刚刚拿着的那个玉扳指上。
“掌柜的,这扳指怎么卖,倒是出个价如何?”他饶有兴致将扳指对着光细细看了一番。
“爷,这……”我敢肯定皇帝是看上了那状若桃花的玉纹,虽说这玩意我本想能卖个大价钱,可圣上看上的东西又怎么敢不相让?
于是我说到:“爷,这扳指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您要是喜欢不如直接拿去?改天请我去客源楼吃顿好的就成。”
“那可不成,”皇帝上下打量我一遍,“改明儿这就得传出来我钱四爷勒索你和老板的传闻了!你尽管开价就是,爷又不缺银子。”
我哭笑不得。
“那成,爷。就收十两银子得了,这玉也就值这价。”
“成。”他爽快地应下,而后又反应过来,“诶……不过你也知道爷我出门不带银子,纪兄,帮着垫付下吧。”
“啊?这……?”
看着纪昀一脸莫名奇妙,我憋着笑上前拿折扇点了下他肩膀:“纪兄,请吧。”
“刘全,你说……世人会有不念钱不慕权的人么?”
陪皇帝老爷和纪昀逛了一路回来,已经是黄昏十分了。对着晚霞,我将一卷百骏图展开,轻轻问到。
刘全显然也对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
我将百骏图细细查看一番后,确认无误将它交给了刘全:“明儿你将这画送到纪大人府上,就说是和某在当铺新收的一副百骏图,知道纪大人平日里素爱诗画,特地为纪大人留着的。”
“爷,这时哪位名家的手笔?”
我淡然一笑:“这是我临摹的。”
玩下铁纪里的梗,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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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炊金馔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