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圣诞新年音乐会告一段落,热闹美国乐坛里挤满了才华横溢的犹太人,但似乎除了亚沙,没人觉得这样的场景荒诞可笑。
这些犹太演奏家们甚至认为比起自己同事们更加幸运,不像自己的同事会始终缺席最重要的家庭团聚。
可是他们却提供着一场又一场高质量的演奏会,替别人庆祝违背自己信仰的节日。
亚沙偶尔有些厌烦自己如此清晰的身份认同。
他发现自己又神使鬼差地打开自己的保险柜,不辞辛劳地开了三层锁,拿出希拉在上一封信中寄给自己的照片。
厚实的相纸是他从未见过的质地,照片上印出了那时那景绚烂的颜色。
天蓝与海蓝在地平线处相接,浅米色的沙滩与岸边岩石连纹路都清晰可见。
那时海滩上正吹着西风。
相片中,希拉红色的长裙被海风吹起,额角细碎的头发也在风中飘扬。
她脸上洋溢着笑容,在海滩上奔跑,仿佛无牵无挂。
自由而肆意。
亚沙想不出自己是报以什么心情反复端详这张照片的。
是好奇?是欣赏?还是纯粹的羡慕?
希拉和自己一样有异乡人全部的特征——晦涩难记的姓氏,异域外乡的长相——即便在美国这样的社会文化大熔炉中依旧独特怪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作为对声音有敏锐感知的小提琴家,绝不会和其他移民那样,饱受口音的困扰。
但希拉与他又不同,她的祖辈替她熬过了初代移民的艰难困顿,换得她与生俱来的身份认同。
她身上拥有属于美国的自信,还兼具从父母血脉中传承下来的热情与细腻。
一切在希拉这儿都组合得刚好。
而反观自己,对自由地的向往和对祖国的眷恋仍在心中拉扯,他尚未在新的疆土上立足,却发现国已不国、故土何在?
一切在他这里都摇摇欲坠。
他已经数个月没能和希拉通信了。
先是希拉进入了繁忙的圣诞演出季,两个月后便轮到了他。邀约如纽约的雪花一样向他扑来,他在经纪人的协调下不断周转于市里的各大剧院,几乎连家人的面都见不到。
每每等他能回到他们在纽约的租处歇脚,屋里已经是一片漆黑。
所幸他和希拉都明白演出季的繁忙是怎样的——它会让你仓促到只来得及关注明天演出的曲目,而无瑕关心曾经困扰你最久的烦恼——没有人催促对方。
亚沙放下相纸,将它压到保险箱最底层的垫板下面压住,仔仔细细地扣上了每一道锁。
希拉寄来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全被藏在这个保险箱里。
这几个月里发生了太多故事,亚沙想道,他早该去信和希拉分享它们。
「亲爱的希拉,」
「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你恐怕说中了些事。」
「我根本没有机会对波利娜的人生多加阻挠,」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和萨缪尔·肖奇诺夫的关系有了长足的进步。」
「要知道,我和他刚刚签下合同,合约期甚至尚未开始!」
「我还没和他合作一场演出甚至一次排练,他却已经和波利娜在咖啡厅同进同出了。」
「衷心祝福你永远都不要有这种烦恼。」
「但我收到你的来信时意识到,什么都没有“半个世纪”的等待恼人。」
「二十年听上去已经像一辈子那么长了,我不敢想象它的两倍还多十年是什么样的概念。」
「那意味着足足五十个圣诞新年演出季!」
「说到演出季,今年的圣诞节我简直忙昏了。我从没想到我的经纪人能为我接到这么多演出。」
「我不认为我在每一场演奏会上都表现得足够好。」
「这样的演出频率简直是对演奏者音乐生涯的消耗,没人能在连轴转的演出中始终保持情绪的饱满。」
「但至少我几乎没出过错,那些“慕名而来”的观众至少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对了,我的经纪人又让我签下了明年在英国和法国的巡演计划。」
「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这些买家的。」
「但好消息是,演出的订金加上我到美国以来的积蓄——主要来源于今年的圣诞演出——让我凑够了买下目前我们全家暂住的公寓的钱。」
「我曾经对房地产投资毫无兴趣,从没意识到购入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是这样一件让人兴奋的事。」
「就好像拥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打拼了一年多的地方。」
「哦,抱歉,希拉。我依旧很期待自己去到加利福尼亚的那天,它在我想去的州中位列第一。」
「哪儿一定有什么神秘力量才能养成你这样出挑的小提琴家。」
「不知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呢?或许你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全美巡演了。」
「那下一步计划呢?是欧洲、远东,抑或是南美?你是否像我一样,准备安排加拿大的演奏?」
「不知为什么,我发现我们的信件总聚焦在讨论我的生活。你已经无数次为我的职业发展出谋划策。」
「我迫切地想知道一些你的近况,不知你是否愿意分享?」
「p.s. 收到了你的照片,你的外貌远超了我的想象,让我自惭形秽——这样的评价丝毫不减损你的音乐水准,我依旧认为你的琴技略胜一筹。」
「你真诚的,亚沙」
亚沙——直男式夸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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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No.24 JH Jan 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