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章狐疑地打量了一番,突然出声道:“沈于归。”
于归一震,兴奋起来,沈时章竟能看见她吗?!
她轻快地应了一声:“诶。”
随即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沈时章,可沈时章的目光依然对着虚空,并不像是看见了她的样子。
于归又缩了回去,果然是痴心妄想了。
沈时章又开口了:“沈于归?是你吗?你回来了是不是?你有本事出来见我,别装神弄鬼的,我可不怕这一套。”
不必装,我已经是鬼了。
“你活着的时候畏畏缩缩,怎么死了还是这副德性?”
我只是不爱出门,又懒得同人吵架,也算不上畏畏缩缩吧。
沈时章话音一转:“你——可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若是有也不要告诉我,我才不会替你办。不过你要是求我,看在你人都没了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考虑考虑。”
于归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她倒是想,这也没法儿说呀。
“你要是有想说的,就给我托个梦。”
时章实在是高看她了,她根本不会托梦!
沈时章自言自语了半晌,似乎终于察觉到自己有些犯傻,瞪了虚空一眼,又恶狠狠放话:“我可不是好心,我就是、就是——”
半晌没说出后半句来,听得于归都替她着急。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褚夫人从外面进来,见到女儿在此,她松了口气,斥了一句:“怎么跑到你姐姐屋子里来了,叫娘到处好找。”
沈时章没接话,褚夫人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拉着她就往外走,口中念叨着:“靖安侯府的大公子还在前厅呢,让你去给你姐姐守灵,也好顺便同他说说话,这样名正言顺的机会可不多,要好好把握才是。”
沈时章语气疑惑:“阿娘,这是姐姐的葬礼,你就一点儿都不为她难过吗?”
褚夫人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她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嫁入沈家时,先头那位夫人方去不久,背后没少被人指指点点。那时她也才刚及笄,对着面前两个继女一筹莫展,沈时章是她大表姐的女儿,在出嫁前家中就曾交代过让她将沈时章养在膝下,她虽然别扭,因着表姐的缘故也尽心教导,可对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沈于归就冷淡不少。
继母这个位子,做得好了未必有人夸,做得不好却是人人都要骂,她索性丢开不管,反□□中一应份例总不会缺了她的,免了晨昏定省,她又不爱出门,二人不常碰面,关起院门各过各的,这些年也算是相安无事。
如今好好的人却没了,还是在出嫁前莫名其妙坠崖没的,要说难过,那还是有几分的,可再多也就没有了。
比起难过,她更关心的是时章的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陛下对此又是什么态度,沈家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会作为受害者得到安抚,还是会被迁怒。
沈时章终究没等到她的答案,因为丫鬟惊慌失色地跑来,说前面灵堂上出了事。
二人匆匆走了,于归仍蹲在原处,抱着膝盖叹气。
这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让人把话说完呢?
对于丫鬟方才说的灵堂上出的事,于归倒是不感兴趣,虽然是她的灵堂,她的葬礼,但看了一圈下来跟她这个死者好像都关系不大,那些个朝堂斗争还是留给活人去头疼吧,她现在更想知道玉佩去哪儿了。
沈于归是未嫁女,但因着未来皇后的身份,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朝堂高官,天子虽未到场,却派了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上了香。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位来客身份令众人意外。
年轻的男子身着玄衣,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从远方而来。
他并不理会上前想要寒暄拜见的人,目光直直看向灵堂最深处的棺材,唇抿得死死的,目光中竟有些真切的哀痛。
大理寺卿朱炜最先凑了上前,见对方面色不佳,终究是顾及着场合,也挤出一副哀色来:“王爷这是刚回京?可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吊唁?”
晏秋池终于把目光分了些到他身上,半晌后才摇头道:“本王还不曾入宫觐见,只是听闻了沈家之事,又刚好路过此处,自然没有过门不入之礼。”
朱炜没多想,见他答了话,便还欲接着说几句,却先听得发问:“朱大人,本王方回京,不太了解情况,个中内情不知大理寺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朱炜这几日被问得最多的便是此事,都已答顺溜了,闻言便道:“回王爷,此事实在蹊跷,臣曾多方勘验沈小姐出事的山崖,也审问过沈家的下人,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连那一日沈小姐究竟为何出现在那儿都无人知晓,前几日又——”
晏秋池打断道:“本王问的是结果。”他冷冷看着朱炜,气势压人,“沈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死的?”
灵堂上先前交谈的众人都已停下,一时堂中安静得针落可闻,朱炜心悬了起来,斟酌着道:“臣无能,暂时、暂时还未查出沈大小姐的死因。”
谁也没看清晏秋池的动作,只见下一瞬,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就横在了朱炜的颈间,众人惊呼之下,竟一时无人敢上前劝阻。
“王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中书侍郎姜延启上来打圆场:“王爷,此事复杂,朱大人今日一早已经同陛下回禀过,此处是灵堂,不如您先把剑放下,移步听朱大人慢慢讲。”
晏秋池沉默着没说话,匆匆赶来的沈尚书和褚夫人还没弄明白状况,倒是沈时章见此脸色一变,高声冷喝道:“什么人?竟敢在我姐姐的灵前闹事,给姑奶奶把剑放下!”
沈尚书回头低声斥道:“胡说些什么,这是盛平王,还不请罪?”
沈时章横行惯了,不为所动:“我管他什么盛王衰王,在别人灵前动刀兵,是成心想扰她的安息吗?”
听得这句话,晏秋池皱了皱眉,终于将剑从朱炜脖子间移开,反手一挽,收回了鞘。
他取过香认真对着牌位拜了三拜,心中默默道:抱歉阿归,是我失信了,没能保护好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找出凶手,为你报仇雪恨。
上完了香,他也未再与众人多言,自行大步离开。
留下一堂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盛平王这是闹的哪一出,纷纷去看沈尚书。沈尚书也一头雾水,盛平王常年在永州封地,上一次回京还是六年前,按理说不该识得于归啊。
刚出尚书府,晏秋池就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他停住脚步,看着面前显然是正在等他的老友:“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身道袍的节华轻扬手中拂尘,笑道:“好久不见,王爷别来无恙否?”
二人并肩而行,因着相貌都格外出众,引得路人纷纷回头,节华笑眯眯的,似乎很是受用,晏秋池则面无表情——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你不是向来只爱往那山林溪谷里钻吗,怎又来了洛阳?”
节华慢悠悠的道:“繁华深处见人间,山林溪谷里有自然天谛,洛阳城里有百态人生,总要都见识见识。倒是你,不好好在永州待着,突然回洛阳,是为天子大婚一事?”
晏秋池语气黯然:“是也不是,天子大婚的对象,便是方才那座尚书府的小姐,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节华瞥了他一眼,道:“缘灭缘起皆是定数,一缘灭而另一缘起,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王爷与她都是有福之人。”
晏秋池没心思细想他话中机锋,他本不欲回京,眼看婚期将近却还是快马加鞭赶回洛阳,谁知在途中却听闻沈家小姐亡故的消息。
这桩婚事,是他一手促成,他那时只想着与其任由褚夫人给她随意定门婚事,不如将这女子至尊之位捧给她。
世间女子,有几个不想做皇后呢。
可他忘了,中宫之位何等贵重,其中牵涉甚广,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多的是人盯着,她无可依仗,如何能顺利坐上去。
他机关算尽,却误了卿卿性命——
这让他如何不痛?
如今离她出事那日已过去了五天,可知道的线索实在太少,他该先去见见皇兄,求一道旨意亲自追查,大理寺那些废物,他一个都信不过。
“比起追查沈小姐的死因,我想你更愿意做另一件事。”
“什么?”
“如何令她复生。”
晏秋池锐利的目光陡然射向节华,他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昔年他们二人初识时,便是在永州郊外一处村庄,村里发生了怪事,永州太守按例报到他这儿来,府上幕僚也只当个新鲜事说与他听。他闲来无事,倒真勾起了几分兴趣,便独自出城前往探查,意外结识了在此暂住的节华。
节华此人身上有太多古怪之处,身份来历甚至年纪都神神秘秘,不过晏秋池交惯了三教九流的朋友,不以为意,反而邀他到府上游玩。
村里的怪事很快查明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他弄明白后只觉无趣,世上哪来的起死回生之术,果然都是假的,节华却道:“此地怪事为假,可起死回生之术为真。”
他那时听完不过一笑,并不放在心上,此后节华每每路过永州,都会来他府上住些时日,数年下来,他也知道节华此人身怀异术。
可如今再提及此——
“王爷命格特殊,身负奇遇,这等事,应当不算惊奇吧?”节华语带戏谑,分明是在暗指些什么。
“看来你知道得不少,从前倒是本王眼拙了,还请先生赐教。”晏秋池微微眯眼,片刻后脸上现出个温润的笑来,拱手说道。
节华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点点头,一副高人做派:“好说,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