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鬼从听心开始 第25章 血色原州城（二十一）

像明宇、裴无思之流，注定是这个风云际会的时代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以天纵之才力挽狂澜，一次次行走在生死边缘，带领无数天师与穷凶极恶的鬼物相斗，改写了人类本将覆亡的结局，为万众所瞩目。

而也有一些人生于庸常之中，平平无奇地长大，平平无奇地活着，平平无奇地出生入死，终有一日也将平平无奇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留不下一点痕迹。

不，也许不是，商洛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如果人类得以存活并传承，那么作为天师，他倒是有幸能成为平宁天师府志中的一个伤亡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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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宁县地处江南道西南边界，与已为鬼物侵吞的荆南道接壤。古时曾是车马通衢之地，富足繁华，而如今么，只能算是勉强苟存。

数十年来，县中物资贫乏，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非但吸引不了外乡人来此安居，反而流失了大量本土的民众，因而人口越发稀疏。

而且，这本就不多的人中，一大部分还都是老弱病残。

自裴无思坐镇广陵城后，江南道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城镇，均呈欣欣向荣之态。平宁县却一反常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衰微，未来只怕会沦为不入流的货色。

这样的地方自然没有什么正经天师愿意来，偌大一个平宁县城，总共只有十三位天师、十七位武者与二十位杂役。而像商洛这样正经有品阶的天师，才不过三人而已。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那些才华横溢的天师们不愿垂青此地，而恶鬼的选择竟也如出一辙。

数十年来，平宁县虽小祸不断，而大规模的鬼灾，除了十几年前商家村的斧鬼事件，倒是不见多少。

县中人曾嘲讽道：看啊，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宁县，别说是人了，连鬼都不愿意来！

天师虽少，而天师府府主的人选却频繁更迭。

王道未崩，朝纲尚稳之时，平宁县的县令一职便如流水一般，短短数年换了数张新面孔。而如今鬼祸频发，世俗的秩序崩坏，那奇怪的风气与运道却保留了下来。

商洛来到平宁县的第一年，此地的天师府府主是一位风头正劲的青年天师。

那位府主大人姓方，虽出身乡野，却天赋颇佳，修得一身神通，人也生得白皙俊俏，更是借此成了一位二品天师的东床快婿。

他并没有因此而就地躺平，反而越发精明强干。

更要命的是，府主大人每时每刻都不忘督促众人上进。平宁县中并没有什么难处理的妖邪，可自这位大人来了后，此地的天师府常常彻夜灯火通明，众人一时苦不堪言。

说实话，修道这一行入门不难，可想要于此道有所成就，实则并不容易。

大部分天师虽冠了个天师的头衔，终其一生，却都无法跨过那道无形的屏障，最终能被大天师授五雷天威箓，成三品天师者，十之二三而已。

再往上，得授玄明洞天箓，成二品天师者，往往百不存一。

继而得授太上紫薇箓，成一品天师者，以整个大魏残存的六道之广，也不过寥寥数百人。

至于得授上清箓，从古至今，又有几人获此殊荣？

那一年，平宁县的大部分天师都无品无阶，商洛刚踏入三品天师的门槛不久，是个稚嫩的新人。

而当年的方天师，已然达到了三品天师的巅峰，隐隐触到了二品的门槛。

志得意满下，这位天师无意流露出了几分轻狂。

在赴广陵天师府的前夜，府主大人自然而然地与友人前往春风楼中消遣了一番。

红楼弦歌满座舞，海棠花醉不眠夜，府主大人平素极尽遮掩的佻达显露无疑。

即将到手的玄明洞天箓说没就没了，此外，平宁县天师府府主的职位，这位大人也没能保住。

众天师却觉得此刻的他不再假惺惺地端着，显得更为真实可爱。

方天师：“兢兢业业多年，一朝交友不慎，竟落得满盘皆输。”

一位年轻天师拍拍他的背，“你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小心就好了。”

“真的，我俩好到都快穿同一条裤子了，这次也是我俩一起去的，连钱都是从我的腰包里掏的，他竟做出出卖我这等无耻的事。”

“哎呀，可真是人心难测，不过我们对大人你那是绝对真心的。”

一番话说得大人感动不已，他大手一挥，慷慨解囊请诸位天师饱餐一顿，便离开了平宁县，此后不知所踪。

他于此地苦心经营数年，本打算以此为跳板，博一个光明的前途，最后却折戟于此，不得不说令人唏嘘。

大人人虽然走了，却在此地留下了些神秘的传说。

花客们对这位爱食花楼烟火的高贵天师十分感兴趣，便把他底朝天扒了个干净。

最后，一些不知真假的趣闻在酒色君子们的口中流传开来。

“哎呀，他人前一本正经的，私下里经常深夜借着事务繁重的名义，与一些无品无阶的女天师相会。”

“他借着他发妻上位的吧？那位知道了能忍？”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那位貌美如花的高贵妻子看着端庄贤淑，实则比他更为率性不羁。”

“哦，仔细说说，如何个不羁法？”

“嘿嘿，当夫妻的时间久了，也是很腻味的嘛！这时候，和别人交换交换，有利于缓和双方的夫妻关系……”

花客们哈哈大笑，轻狂地敲击着酒杯，一杯又一杯。推杯换盏间，桃色氤氲，皆付于笑谈。

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说一变再变，最后流落到街头小儿口中时，是这样的：“哦，那位府主大人啊，他整天醉醺醺地泡在赌场，赌得连裤子都输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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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流言太过猛烈，以至于第二位府主大人就任后，每次私下进行小游戏时，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府主大人：“诶？我又赢了？我真的又赢了？”

众人笑道：“大人这运道绝了，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谁手气这么好！给钱给钱。”

原以为初次见面，略表心意即可，谁知府主大人食髓知味。

驱邪禳灾之余，他也不忘喊上众人消遣两把。

“哈哈哈，今天运道不错啊！给钱给钱！”

哗啦啦地将钱用双手拢至胸前，众人连连赔笑，神色僵硬。

“哈哈哈，输了？怎么可能？这把不算，哈哈哈哈……”

时日一久，最初笼罩在头顶的阴影消失。

恍惚间，府主大人觉得自己已把控了平宁县，且赌神附体，那些个天师、武者、杂役个个在他面前输的面如菜色。

发展到最后，连自己是个天师，需要捉鬼除妖也忘了。

这时候，商洛却拒绝了他的小游戏。

府主大人脸色狂变。

只见那少年眉眼冷淡，对他说话的语气也不甚恭敬，“我是大魏天师！”

呵，果然是个讨人嫌的东西！难怪之前的那位方府主不喜此人！他皱皱眉，不耐地挥手将商洛驱赶走了。

县中数位贵妇人最近很是惶恐。

她们来天师府捐献功德钱时，发现总有一双浑浊的眼睛热切地盯着她们，令人毛骨悚然。

再一看，哦，原来是那个皮肉松弛的府主老头子！

越想越恶心。

过了一段时间。

嗯？怎么回事？那糟老头子还动手动脚上了？

称他一声府主，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府主大人丝毫不知道自己骚扰这些贵妇人的事，他不是在晃动着功德箱，听里面哗哗作响的银钱声，就是在明亮的太阳光底下欣赏那些闪闪发光的财宝。

那些金银玉饰因沾染了女人身上的脂粉味，闻着甜腻无比。

呕~就是这些恶心的味道，掩盖了钱财本身的气息，真令人讨厌！

因家中女眷受辱，县中豪绅纷纷聚集抗议。

哼，天师府主了不起？如此狂徒，当他们族中无人么！

一纸调令后，府主大人郁闷不已，得知原因后几欲吐血三升。

受辱？他什么时候侮辱那些女子了？？？

这世间有数不尽的珍宝钱财，他哪里还有心思分给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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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道乱得很，托裴大人的福，也因为有无数天师豁出性命去斩除妖邪，我们才能过上如今这还算安稳的日子。”

“可是诸位，请不要忘记，我们也是天师。既然选择投身于此道，那就得担起肩上的重任。”

这是商洛来平宁县后经历的第三位府主。

这时候，平宁县人心浮动，众人心中皆好奇不已：这一位，又会以什么不体面的方式离去？

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们的预料。

此人不骄不躁，不贪不嗔，早上按时来到天师府处理事物，尽职尽责一天后，晚间准点离去。

众人初时心中忐忑，摸不着头脑。

过了一段时间，彼此熟悉了几分后，他们发现老府主看着威严，私下里也会和他们说笑，整个人平和而风趣。

后来，众人知晓，府主家中有一位老妻，夫妻感情十分和睦。一双儿女也于广陵城天师学宫求学，聪慧上进，未来或许在广陵城大有前途。

他已过了对那些莺莺燕燕感兴趣的年纪，平素也知足常乐，平心而论，是一位很不错的府主。

自此，平宁县方不负其名，众人过上了安稳祥和的生活。

而且对众人都不喜的商洛，府主大人并不嫌弃，反而会笑眯眯地说道：

“小洛啊，敞开心胸，过去的那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年纪轻轻就成了三品天师，要好好努力，未来必定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