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一位府主大人,商洛心中曾浮现过感激之情。
对方为人温和,给人的感觉与富年爷爷有些相似,一双眼睛看着温情脉脉,脸上的每一条褶皱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府主大人又说:“小洛啊,不要只顾埋头于书中,人情练达也是学问,多做实事多历练,这些经验会让你一生受用无穷。”
商洛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尝试着要像府主大人说的那样敞开心胸,与周围的天师们好好相处。
在天师府中的时候,他不再利用偶尔的闲暇时光去研习经卷,也不再冷着脸,而是尽可能地与人为善。
于是这位年轻的三品天师,成功得到了一堆众人都不愿意接的活。
平时分给他的任务比别人多比别人麻烦也就算了,这又来一堆?
算了,不能这么计较。
他心中虽有些不舒服,想了想后,到底没有拒绝。
自此,看不完的卷宗,听不完的诉求,还有解决不完的鸡毛蒜皮的怪事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商洛以往白日忙完后,会利用夜间的闲暇挑灯夜读,或钻研道术,或练习剑法,这么一来哪有时间?
深夜,他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往往书都还没有翻开,倒头就睡。
偶尔有那么几次提早归来,可白日早已耗尽神思,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好不容易拿起经卷,脑子里却昏昏沉沉,最后一个字也读不下去。
商洛曾给自己定下目标,此生定要在弱冠之年迈入二品天师的行列,彻底离开此地扎根于广陵城,成就一番事业!可如今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众人以前也曾暗暗嘲讽:“他已经是个三品天师了,还整日埋头于经卷,这么拼干什么?不会是想要成为二品天师?”
“开玩笑吧?整个平宁县百年来才出过几个二品天师?”
“对啊,那些二品天师个个出身不低,他们的品阶哪个不是用海量的珍宝和秘法堆积出来的?就凭他商洛一个毫无家底的白丁也配肖想?”
“话可不能这么说,没准人家想要效仿那位大人,说不定运气好就被大天师相中了呢!”
“就他?哈哈哈……”
最近,这样的言论少了很多,却又会有别的。
“哎,这商天师真不行,就帮孙员外家千金找猫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也太丢我们天师的脸了!”
“可不是嘛,上个月周老板他家的爱犬只是生了点小病,却活生生被商天师的符水给治死了,这也太那个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
这些话辗转流入到了商洛的耳中,时日一久,他心中怒气勃发,却又无从发作。
当着他的面,这些人是这样的:
“哈哈哈,商天师啊,你还年轻,少年人就该多吃点苦,哪个人不是这样过来的?想当初我们年轻时,也个个干劲十足,十分辛苦呢!”
或者是这样的,“商天师少年英才,可不像我们。唉,我们已经老喽,很多事纵然有心,却也无力,这毕竟是年轻人的时代啊!”
商洛在心中冷笑,这群人真当他傻吗?
纵有鬼祸,几十年前整个江南道都是缓慢而松弛的,透着一种优雅而慵懒的调子,平宁县虽然土味十足,可轻松自在远甚于各地。
驱邪禳灾后,天师们回到天师府吃顿午饭,继而三两扎堆地闲坐在庭院中,眯着眼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昏昏欲睡中体会着一种宁静的幸福。
一觉醒来,再随意地干点什么,就可以结束在天师府的时光,继而各回各家。
自裴无思这位大天师回归后,整个江南道的风气就变了,平宁县也不例外。且近年来鬼物明显增多,虽没什么惊天鬼祸,可各色妖邪比以往更为活跃。
一堆一堆的活接连不断地冒出,大魏王权衰微,世俗权力被不断稀释的同时,自上而下各级天师府担负起了更多的重任。
所以,有什么可比的?
多做多错,出问题时被人指摘一两句也就算了,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可还要扣除俸禄又是怎么回事?他本来就扣得比别人多了,再扣下去,到手的还有多少?
这是个现实的问题,商洛的神色越发难看了。
不比有些天师家底丰厚,他囊中羞涩,对到手的每一个铜板都尤为看重。
当初为了让年爷爷可以在县中安享晚年,他找当地富户借贷了不少银钱,在此地买了一座小小的宅子,本钱加上每月要还的利钱,着实不少。
后来,商富年去世,为了给这位老人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商洛又借贷了一笔钱,经济情况雪上加霜。再加上为了调查当年商家村一事所借贷的那些,商洛的债务逐渐堆积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七百两!整整七百两!而且一觉醒来,这个数字还会不停地增多,怎么还也还不完。
每天天一亮,商洛睁开眼睛,会觉得连呼吸都是冰冷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于是商洛恢复了不友好的本性,冷着脸拒绝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又引来暗中一片唾骂声。
有同僚知道他负债累累后,私下提点道:“你接几单私活不久好了?那些富贵人家总有些不便公开处理的事。”
商洛拒绝了。
“那好吧,唉,毕竟人各有志!对了,月底我要出门一趟,可否帮我……”
起初,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商洛帮忙处理了几次。
直到无意间,商洛听到县中的百姓窃窃私语,“哼,商洛那个人可虚伪了,平时冷着一张脸,说自己秉公办事,看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可私下不也收受那些豪绅的钱财?转头撇的比谁都干净!这种两面人可真恶心啊!”
"可不是吗?像别的天师,拿也就拿了,虽然贪,倒当得上一句磊落,毕竟谁不爱那阿堵物,就他还要假惺惺地装清高……"
商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头一次,对于当初选择回到平宁县这个决定,他感到说不出的恶心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