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明珠一颗,照破青山万朵。”公孙鱼不自觉念出来。
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字体飘逸灵动,兼具气势,已成大家。他是位上京赶考的书生,我寺一贯有收留贫苦考生的传统,望施主不要见怪。”
是韩桥的字,没想到在这儿又遇见他,此时他似乎不在院中,只有一副大字摊在院中石桌上。
院子是四方格局,一座院落统共四间厢房,几座院落联排林立,偶有鸟雀停留,确实是僻静之所,非常适合苦读。
院中有棵枣树,阳光散落在枣树上,照出细长阴影,如妖娆女鬼。
“施主,您住在此处如何?其他厢房均住了考生,恐不如此处清净。”方丈捏着佛珠笑呵呵地说道,“待需要您出面时老衲再来请您。”
公孙鱼在院中走了几步,转身道:“我在此住下,我带来的侍卫劳烦方丈安顿。”
方丈眉开眼笑当即答应道:“施主放心,您的侍卫必定安排妥当。”
公孙鱼点点头,方丈打开其中一扇门,里面陈设简单,床、桌、椅、凳,面盆衣架蒲团,一眼看尽。
方丈笑道:“施主隔壁便是那位考生,定不会打扰施主。”
公孙鱼点点头。
此时一位小沙弥匆匆跑进来,凑到方丈耳边说了点什么,方丈脸色僵了一瞬,不过很快恢复和善样貌,待听完小沙弥的话,方丈向公孙鱼告罪道:“施主,老衲前寺有些俗物要处理,您有什么需要,请派沙弥通知老衲。”
公孙鱼颔首道:“方丈且去忙吧。”
临走时那个小小沙弥偷眼打量公孙鱼,公孙鱼偶然发现,他眼神中透着忌惮,以为是那个小孩忌惮自己的身份,却在下一刻,在院门外,发现了那日大街上露出惊恐神色的中年僧人,公孙鱼正待追出去,那僧人已被方丈带走,入了枫林,瞬间看不见几人的踪影。
公孙鱼心头一跳,不安感再次浮上心头。
枫林中没有路,来时也是方丈领着从枫林中随意走的,公孙鱼并没有记住来路。
不太对劲,公孙鱼往枫林中走了两步,却在转身时撞上了另一个人。
“公孙鱼?”
来人一手提墨盒,一手拿纸包,墨色衣袍别在腰间,一缕竹青色的发带飘在胸前,此时正皱眉看着面前左顾右盼身形慌张的公孙鱼。
“你怎么在这儿?”
公孙鱼也惊了,没料到会撞上韩桥,但是他的视线又被韩桥手上的纸包吸引,内里的油渍已经浸湿了纸包,他大惊:“你你你你....你在庙中吃肉!”
韩桥挑了挑眉,“我是考生,又不是和尚,为何不能吃?”
说着,韩桥从公孙鱼身侧穿过,扭头问他:“京城刘记,不想尝尝?”
公孙鱼早就闻到香味了,听说是刘记连忙跟上,“不守庙中清规,你难道还有道理?”
进了厢房,韩桥将墨盒毛笔放下,油纸包放在桌上,寻了一把竹刀挑开,一阵热气散出,浓烈的烤鸡香味扑鼻,一闻即知滋味绝妙。
韩桥挑了一块儿鸡肉扎在竹刀上递给他:“尝尝。”
公孙鱼张口咬下,咸鲜焦香,鸡皮烤的脆脆的,鸡肉多汁,夹杂着胡椒香味,一口吃下从嘴到心都是满足。
公孙鱼翘起大拇指,味道真不错。
韩桥切开鸡肉,就着胡饼吃了几口,辣辣地胡饼配咸香鸡肉,公孙鱼不得不感慨韩桥真是会吃。
“一大早吃这么油腻。”公孙鱼嫉妒道,“小心被僧人发现。”
韩桥哼笑一声,喝了口茶,丢开竹刀和胡饼,摸出一块手帕擦擦手道:“发现又怎么样?跟你们贵人不同,我这种穷人就爱吃油腻的,越油腻越香。有本事你别吃。”
公孙鱼被噎住,不服气拿起饼狠狠咬一口,捞起鸡腿就啃。
韩桥给他倒了杯水,自己起身将清洗好的笔墨砚台一一归置,小小书台前摆放着文房四宝,各类经史子集摞在右手边,中央摆着一叠宣纸。屋中造型与公孙鱼住的地方差不多,韩桥向来整洁,整个厢房整齐得仿佛没人住。
公孙鱼早上吃过素面,此时吃了几口胡饼就没了胃口,鸡腿啃了一半扔在桌上。
韩桥丢给他一方帕子,随手将桌上得鸡肉胡饼收进一处竹笼,油纸包一盖,味道透不出来。
公孙鱼迟疑道:“你不扔?”
韩桥给了他一个眼神,“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这个勋贵估计没见过百姓家中剩饭剩菜的习惯?”
公孙鱼叫韩桥挤兑惯了,不以为意,起来在他屋中转了转道:“早知你来华山寺,我们也不用分开,一同来便是。”
韩桥净了手,铺平宣纸,似乎准备写文章,闻言举着毛笔看他:“你来华山寺作甚?”
公孙鱼抿抿唇,按理说他来替陛下祈福是不传之密,但他心头隐隐约约的不安感不吐不快。
韩桥见他半晌没说话,目光中带着疑惑。
公孙鱼走过去将他身后的靠椅挪出来,往靠椅上一坐,韩桥看他的动作,直起身将笔放下,俯视他,“看来是有什么机密之事。”
公孙鱼一手虚虚握拳撑着头,大红郡王常服衬得他肤白俊美,甚至有几分风流之意,可他却叹气道:“也不是什么机密,过不了多久肯定是要昭告天下的。我今日来,是替陛下做表率为福州祈福的,要在这住上七日。”
韩桥双手抱胸倚在墙上:“福州的瘟疫光祈福可能没多大用。”
公孙鱼抬眼:“你知道情况?”
韩桥略略点头道:“福州考生今年一个都没来。”
公孙鱼坐直了身子,严肃道:“福州距离京城不过数百里,考生出发迟也是有的,但怎么会一个都来不了?”
“要么是染了瘟疫,”韩桥抬起眼皮,深邃地眼眸中满是寒意,“要么就是福州状况危及,有人拦住了福州的考生。”
“你是说途中有人设卡,不允许福州考生到达京城?”公孙鱼惊诧。
韩桥道:“不论是哪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福州灾情超乎预计。”
“可陛下广招大夫目前毫无进展,太医院更是束手无策,陛下今日就要下罪己诏,另一封祈福诏书一同昭告天下。这么说岂不是白费功夫?”公孙鱼急得站起来。
韩桥看着打转地公孙鱼若有所思道:“不知福州瘟疫到底是天灾还是**。”
公孙鱼猛然转头,“你什么意思?”
韩桥拇指抵在唇上,低声道:“钦天监素有观星职责,凡天下大灾必早有预兆。据我所知,现在任上的钦天监掌事有几分真功夫,不至于连这种天灾都预测不出。即便测不出来,预兆也总是有的,怎么会一点防备也无?”
公孙鱼将韩桥的话来回想了一遍,忽然觉得韩桥似乎对京城官僚了解甚深,连钦天监这种冷门的衙门他都知道,嘶~~
许是公孙鱼眼神不对,韩桥住嘴,只冷冷看着他。
公孙鱼嘿嘿一笑,略显尴尬。
“那据你判断,你觉得是天灾还是**?”公孙鱼凑上去问道。
韩桥冷笑一声道:“我又不是钦天监,我哪知道。”
公孙鱼缠着韩桥非要问个究竟。
韩桥躲开他,兀自拿本书看,死活不肯再说。
公孙鱼急得打转,陛下可是他亲舅舅,既然有一丝线索,总比像没头苍蝇乱转强。
“韩公子!”
“韩先生。”
“韩大哥!”
“你就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您给我分析分析。”
韩桥不理他。
“韩桥,你若不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通关文牒,让你无试可考。”公孙鱼捏着韩桥的文牒威胁道。
韩桥不说话,冷笑一声,甚至头都不回。
软硬不吃啊。公孙鱼只得放下文牒,眼珠一转又凑过去给他捏肩,“大哥,你是我亲大哥,看在咱俩一路同行的份上,看在我替你结了一路花销的份上,你就说说吧。”
韩桥神色愈冷,“挟恩求报?好好好,看来你的命我是白救了。”
公孙鱼一愣,怎么还更生气了嘿?
意识到说错话了,公孙鱼赶紧找补道:“是我说错话了,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大哥原谅则个。那什么,等过了七日我下山,请你去醉仙楼吃他个三天三夜。”
“怎么样?”公孙鱼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韩桥撇过脸,神色终于松动。
公孙鱼赶紧趁热打铁道:“等殿试过了,咱们结伴同行,我带你去我家,我家什么都有,带你去玩。”
韩桥唇角一勾似有笑意,眼神轻飘飘落在公孙鱼脸上,“我可不敢,我一个穷书生,高攀不起。”
公孙鱼卡壳了,张嘴阿巴阿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泄气道:“唉,看来我只能等七天法会后亲自去福州一趟了。”
韩桥皱眉,“你去福州干什么?”
公孙鱼生无可恋躺倒在韩桥床上道:“君王死社稷,我乃陛下先驱,自然是要替陛下亲临福州,与瘟疫决一死战。”
公孙鱼忽如鲤鱼打挺,在韩桥床上翻身趴下,伸手欲绝道:“相去万里,人绝路殊。生为别世之人,死为异域之鬼。长与足下生死辞矣。幸谢故人,勉事圣君。”
韩桥无语。
“别闹了。”韩桥伸手拉起他道,“我来问你,你来华山寺祈福,为何要在这住七日?”
公孙鱼坐起来,叹气道:“华山寺的方丈说,这几日要我站在主祭台上,需要我亲手投入自己的生辰八字以作祭祀,他人不可代劳。”
“你说什么?”韩桥诧异,“要你的生辰八字?”
公孙鱼莫名,顺了顺头上的发带道:“是啊,老和尚说的。有什么问题?”
韩桥皱眉道:“你的八字写给我看看。”
公孙鱼虽然不知道韩桥干什么,但是还是顺从地写了八字给他。
韩桥看了许久,眉头一直不曾松开。
公孙鱼看他的表情不太对,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哪里不对?”
韩桥沉吟片刻道:“对也不对,道家法会有时需要阳时生人做祭祀请神是有的,但是佛家祈福法会要阳时生人几乎没听说过。而且佛家不讲究生辰八字,怎么会因为八字就要留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