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她就跑了,这钱还没给啊!”马商前一刻手里还牵着枣红马的的缰绳,下一瞬便被扑面的尘土迷了眼。
这马商惯和道上的人打交道,狠狠拽住元濯道:“你要给你同伴付钱!不然我豁出这条命去,做鬼也不放过你!”
元濯愣在原地。毕竟吴染一直好好的,除了一个时辰前说的那句:‘你个呆子’外,都心平气和。
吴染怎么会突然来这一出?
哦。她迟来地反应过来,吴染不是真的心平气和,是装的。
元濯的衣袖又被摇了摇:“你和那妮子要我死吗?”她回神,“不会。我付钱。”
可怜这位‘呆子’实在不富庶,摸遍了全身上下也只堪堪凑够了吴染的买马钱;她自个儿的却是不够了。元濯有些无措,将银钱塞给马商,口气硬硬地道:“好了。”
那马商却开始颤抖,哀求道:“小的,小的给你赠头驴怎么样?马着实是不行了,小人要吃饭的呀。”面前这位少侠突然冷脸,口气也凶巴巴的,是不是要杀人了?哎哟哎哟,万一为了笔生意把命搭上去……当真亏死了!
驴的奔跑速度自然比不上马,好在耐力更佳。元濯只需在驴背上提气运轻功,让其走得更轻松些,想来在天黑前能赶上吴染。
思索完,元濯便糊里糊涂地跨上了驴背,低头对马商:“多谢。”
她一路走着,心里赞叹着马商:真是位好人啊。
紧赶慢赶,元濯终于在一片林中的空地遇见了吴染。她从驴背下滑下来,刻意地发出些声响,“咳。”
吴染抬起头来,前方火堆的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显得舒展坐着的吴染更加张扬。“这么快来?我寻思着要等更久呢。”她瞄一眼比枣红马矮小半截的驴,“没把它累死啊。”
元濯在旁边坐下,“我虽然一路上没停,可一直都使着轻功呢,不会累坏驴的。”
吴染忍不住“噗嗤”一声,看看努力打起精神的元濯,软下目光,“驴是不会累坏,你可累坏了吧。”她指指不远处堆着的包袱,“你枕着睡吧,前半夜我守着。”
枯枝噼啪作响。
元濯再睁开眼时,树林里已经透过了些晨光。她支起身子,“下半夜怎么不叫醒我?”
吴染端了个被劈开的葫芦过来,其内水波荡漾。“洗脸。累了当然就要多休息。要不是我整你,你也不会累的,所以我是在赔罪,你别管。”
元濯抬眼看吴染,哑然失笑,“好。”
一马一驴慢慢走着。
吴染扯着笼头,离元濯近些,“我昨晚想了想,觉得许多事情都有蹊跷。”
元濯眨两下眼睛。
吴染折起鞭子,戳戳元濯的小臂,“你怎么看?”
“是指突然出现又横死的严真善?”元濯再眨两下眼睛,“也不知那发出信笺的人是敌是友。”
“不是这个啦。虽然这个也让人一头雾水,但它已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事情。那位高人从不露面,却能把一众人等溜得团团转;我们贸然去打听,只会深陷沼泽。”吴染摇摇头。
“那是?”
“冉云书。她这次出现太奇怪了。”吴染望向元濯,面带忧色,“她和我们汇合时机十分凑巧,隔天金麓山的人就来寻仇了,会不会是一直在暗中等着?再说高玉林的陈年往事,全凭那位师叔一家之言。”
元濯不解:“怎会是一家之言?”
吴染细细道来:“百里村被屠戮不假,冉云书与高玉林有仇、高玉林曾屠了一个村子也真。”她眼中探寻,“可是高玉林屠的当真是百里村吗?冉云书找的这个‘唯一’证人,说完便自戕了,看客不信也得信。”
明明当下晨光烂漫,元濯的眼前仿佛腾起了迷雾,“这……确实不可尽信。”她轻拍一下驴背,“不如交给岚楼主去查?”
“不可。”吴染笑着反驳,“我小姨定会被感情蒙蔽了头脑。这事情啊,得让别人来。”
别人?元濯思索片刻,想起了包袱里的狗头铁锭,心下舒松,笑道:“是了。”
二人相顾一笑,扬鞭去往最近的柳乡——有人的地方,往往便有丐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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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乞丐?”正在躺椅上晃晃悠悠的大娘拿开遮脸的蒲扇,“这可不好找哦。柳乡不干事的人多,可出去乞讨的没有几个。”
“是官府驱逐?”吴染弯下腰问。
“哈哈,官府不管这些哟。你们去城隍庙那边看看吧,偶尔有一两个在那乞讨的。”
元濯把驴卖了换钱,再把那匹马寄存在一处驿站后,揣着一兜铜钱和吴染说话:“柳乡人还真是闲适,见到的人皆是悠哉哉的,也不知怎么赚钱填饱肚子。”
吴染问过当地人路线,领头向城隍庙走,“我方才问过,忙的人不在这里。”她小心地从茶摊散乱的椅子间穿过,“他们是靠捕鱼生活的。城边的河,滩浅鱼多。”
“那是很好的。”元濯应一句,跟着吴染向目的地走。
城隍庙外。
庙墙下缩着一名穿着粗衣的男子,手肘处还有破洞,想来是‘难寻的乞丐’之一。
吴染在那人上方的砖处敲一敲,“是丐帮的朋友吗?”
那人茫然地抬起头,“啊?什么丐帮。”
“打扰了。”元濯停下了去摸狗头锭的手。
吴染叹气,“柳乡居然不是丐帮的据点之一吗……待我再见到任曦,好好劝劝她赶紧发展丐帮。”
一去不成,二人只得离开城隍庙,寻一间茶摊去歇脚。
“我们这样行不通。”吴染放下茶碗,“那些名气大的人,不用亲自去探听什么消息,其余人皆是主动来拿消息来的,以期被高看一眼。”
元濯缓缓地点头,“是这样。”她的唇刚沾上茶水,听到这话便抬起头,唇就从茶碗上移开,“所以,我们是要去,赚名气?”
吴染笃定:“嗯。”
唉。元濯在心里叹气,这江湖上拿实力说话的是生死战,名气大小是要论资排辈的。不过,倒是有一个办法——大肆作恶就好。
嘶,不会吧?
元濯看看吴染自信的样子,怀疑下一刻吴染要说‘从柳乡开始,我们从城西杀到城东。’想了一想,她犹豫着劝道:“我母亲教导我要做个正直的人,料想令尊也是……”
“是啊。我们在武林大会上堂堂正正取胜,不正好符合?”吴染不明白,元濯因何支支吾吾。
“……”元濯移开眼神,端起茶碗饮了一口,“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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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武林大会有它的规矩,不会因两小辈要打出名声便提前开办。
“还有三个月?”元濯问抱剑的一位少侠。
这少侠身着青色短衫,靠着砖墙;嘴里衔着跟狗尾巴草,说话时一动一动的,“嗯。具体日子每年都不一样,但是也差不了几天。”她放下蹬在墙边的腿,站直了道:“你们是第一次参加吧?我也是第一次,交个朋友?”
吴染伸出手去,“好呀。吴染。”
那姑娘与吴染握过手,目光移到元濯身上,手臂也转了过来,“朋友?”
元濯默默地伸手和这人握一握,“元濯。”
“哎。我是咱三个里唯一一个有门派的,武林大会上我罩着你们。我来自青城山,名字是诸葛进。”诸葛进拍拍二人的肩,“就此告别,三月后琼都再会。”
诸葛进的功夫很俊,语音刚落,她便转身拐出巷子去了。待不见踪影后,被她吐出的狗尾巴草才落了地。
“青城山里还有这等人物?”吴染微张着嘴,看着诸葛进离去的方向。
元濯清清嗓子,“我也可做到。”
吴染转头看元濯一眼,又转头回去忍笑,只当作没听到。“这诸葛家不是以暗器出名吗?原来轻功也有两下子。”
元濯:“哦。是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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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的时间,也不能都耗在琼都。
琼都的隔壁便是融州,多为高鼻梁深眼窝的异国人居住,和中原之景全然不同。
吴染与元濯一合计,干脆去往融州玩乐。二人各乘一匹高头大马,踢踢踏踏地在大路上走。
“也不知此去融州,语言可通?”吴染摸摸马鬃,“到时候买点新奇的小玩意儿,托人给阿竹送回去。”
元濯活动一下肩膀,应道:“可行。”
“有人朝这边跑了。”吴染勒住马,神色倏而警惕。元濯闻言,手摁住了腰间装着玉笛的褡裢。
“哎哎哎,别追我了!我月归帆做事情从不乱来!”一带着四角帽的女子跑得歪歪扭扭,其上缀着的银饰也随着歪斜,身后时不时还有着小石头向她飞来。
什么情况?元濯和吴染对视一眼,默契地往路边避让。在不知晓情况前,她们可不愿糊里糊涂地掺和进去。
“讲讲道理好不好!这般对救命恩人喊打喊杀,忒不仁不义!”那自称叫月归帆的女子仿佛下一瞬便要栽倒在地,却顺顺利利地躲过了砸向她的飞石。
追她的人终于也现了身,五六个人扛着锄头气喘吁吁,“我们哪里要杀你?只不过叫你停下。”
月归帆睁大眼睛,“我停下?停下被锄头招呼,我脑袋不就开了花?”她指着最左侧的人,“瞧瞧瞧瞧,还拿石子儿扔我!”
那人涨红了脸,“我妹子被你灌下了奇奇怪怪的毒水,眼见着昏过去了。我们没让你偿命,只是想要讨个说法,你、你蹬鼻子上脸!”
月归帆眼睛一瞟,看到了元濯和吴染两人。她一打眼就看出这二人是有功夫的,糟!可别听了一面之词就要行侠仗义,把月归帆变成月归西……
她眼珠抖了两下,先发制人,“你妹子的病,方圆千里也只有我能治。我是巫医,手段是有奇怪的,可我本事高啊!昏过去是人家在排毒,好事儿。”
追来的人将信将疑,“真的?”恰巧此时跑来了一人,隔了很远便扯起嗓子喊道:“妹子有救了!刚醒,喝了整整一碗粥啊!”
那边的人又是赔礼又是互相客套,吴染看得眯起眼,“得了,走吧。乱七八糟的。”
元濯笑笑,也一夹马肚子,和吴染并行。
那头的闹剧已经结束。
本该继续赶路的二人却停住了,这就使匆匆跑来的月归帆有了把话说完的机会。
她跑的急,一只鞋子穿得安稳,另一只鞋子却掉了半拉。“蓝衫子的少侠,你这不通情感的怪病,能给我诊治一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