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瞳仁竟然是少见的琥珀色了。
成玉的心头一跳了,突然灵光乍现了:“小渡口……伞……小花……呃,是你!”
话刚脱口了,面前的白衣公子立刻便同已经埋藏在了记忆极深处的那位衣衫半湿的英俊青年重合了。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今日见着这白衣公子总觉得眼熟了,连同着他的那些话也时而令她生出了熟悉之感来了,因为一年前的那个小渡口的木亭之中,便是他站在了她的面前了,也是他挑眉向她了:“你是个姑娘。”
成玉一拍脑袋了:“小花说的连将军竟然是你!”
青年看着她了:“是我。”
脸色依然是冷的,似是不满她此时才想起了他来了。
成玉根本没有在意青年冷淡的脸色了,她忆了起来这竟然是位故人了,脸上立刻生出了重逢故人的欣喜了:“所以你还是去见了小花了,”话到了此处了,几乎是很自然地她就想起了那把伞了,又想起了还伞之事了,她就有些疑惑了,“不对啊,那之后我没有听说你上琳琅阁呀,我还跟小花打听过呢,有没有一位极好看的公子来找她还伞了,她都说没有。”
她狐疑地看向了他了,笃定的道,“你没有还我伞。”
“你打听过我?”
青年问她了。
她点了点头了:“打听了好多次啊,小花都烦了。”
她再次笃定了,“你真的没有还我伞!”
青年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了,眼中甚至浮出了一点笑意了:“陈年旧事,便暂且不提了罢了。”
颇觉得有趣地看着她了,“你还记得不记得,刚才你追着我跑了出来了,其实不是为了让我还伞的?”
“哦,对!”
她终于想了起来自己的初心了,“刚才我说到了哪儿了来着?”
青年以扇端点了点她的肩了:“我们方才说到了你是个姑娘了。所以你和花非雾,”他笑了一下了,“是怎么回事?”
“那、那就是……”
她嗫嚅了会儿,觉得自己可太难了,青年已经看出了她是个女子了,她着实编不下去了,“我、我就是帮小花一把,她、她让我假装喜欢她,好让你生气嫉妒……”
青年点头了:“继续。”
成玉的脑门之上冒出了汗来了,替小花申辩了:“但是小花这样做,也不过是因为喜欢你罢了,她因为喜欢你她才会这样的。”
她努力地帮花非雾说好话了,“你看,我们小花她长得那样美了,她又那样喜欢你了,你按理也该对她好的啊,你说是不是?”
吹笛子的牙雕小仙笛音突然停了,青年抬手拨了拨人偶旁边的一个小花蕾了,小仙娥又立时吹奏出了另一支曲子来了,青年轻声了:“她不及你。”
成玉的一双眼睛牢牢的扎在了重新吹起了笛子来的牙雕小仙的身上了,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了,根本没有听清了青年说什么了,回过了神来才想起了问青年了:“对了你方才说了什么了?”
青年却没有再答她了,只笑了笑了:“你说照理我该对花非雾好,所以我问你我该如何对她好啊。”
“哦,”成玉不疑有他了,想了想了,指着她一直注意着的那座牙雕小仙了,有模有样地向着青年了:“我最了解小花了,我知道了小花她就是喜欢这种小仙娥吹笛子这样的小玩意儿,你要对她好的话,你把这个买下来送给她了,她就好开心了!”
说着心虚地偷偷的瞧了瞧青年了。
不料目光正同青年相对了。
成玉立刻站正了眼观鼻鼻观心了。
青年在她的头顶之上问她了:“你确定是她就好开心了,而不是你就好开心了?”
成玉大惊了,但还是强撑着小声嗫嚅了:“是她就好开心了呀。”
青年道:“是么?”
他随意地拨弄了牙雕小仙的玉笛了,“我以为你是花非雾的好友,我买了下来送给她了,回头她就送给你了。”
成玉完全没有搞懂了青年怎么就看透了她的如意算盘了,一时之间颇感羞愧了,又颇感沮丧,她低头翻弄了自己没有几个钱的荷包了,闷了一会儿,小声回答了:“那,那是我骗你的,是我想要那个牙雕小仙了,不过我、我也不是有意骗你的,”她抬头偷偷的看了青年一眼了,又低头继续翻弄了荷包了,“我就是现在没有什么钱,我其实赚钱很快的,但是我赚到了钱了这个小仙娥她说不准被谁买走了,所以我才想要让你可以买给小花了,然后她可以借我玩一阵了。”
青年看了她一阵了,回头叫醒了老掌柜了,三两句话间,老掌柜已经包好了牙雕仙子装进了一个木盒中递给了他了。
青年将盒子转递给了成玉了。
成玉大喜过望了:“我我我我马上去送给小花了,等她玩赏够了我再讨来玩几日了。”
青年止住了她了:“送给你的。”
成玉震惊得盒子差点摔在了地上了,青年眼明手快的伸手帮她兜住了,成玉惊魂甫定地抱住了盒子了:“送我?为什么送我?这很贵的啊。”
青年抬眼了:“你不是说我还欠你一把伞没有还给你吗?”
成玉抱着木盒子爱不释手了,可是过了把手瘾之后,还是将盒子退了回去了:“伞没有这个贵,再说了伞其实也不是我花钱买的,是小花买的。我……”
她想了一个词了,“我无功不能受禄的。”
“无功不受禄,”青年缓缓的重复了,有些好奇地问她了,“那为何我买给花非雾就可以了?”
她立刻道:“因为小花有功啊,小花给你唱小曲了。”
青年抬眼了,好笑地道:“你也可以给我唱小曲啊。”
她将木盒子退到了青年的跟前了,满面遗憾了:“可是我不会唱小曲啊。”
青年抬起了折扇将木盒推了回去了,又推到了她的怀中了:“那何人给的礼你是能收的?”
“长辈们给的吧,”她比起了手指盘算着,“还有堂哥堂姐表哥表姐什么的给的,我应该都能收的。”
青年思考了一瞬了:“你年纪小,我做你的哥哥应该绰绰有余了。既然是你哥哥了,这便是兄长赠礼了,长者赐不可辞。就这样吧。”
成玉将青年的话仔细的想了一遍了,眼巴巴的道:“可是你不是我哥哥啊。”
青年微微的眯了眯眼睛了:“那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你哥哥了。”
“可……”
青年笑了笑了,那笑竟然含着一丝凉意了:“我说是你哥哥就是你哥哥,平白得我这么一个哥哥,你还不高兴了?”
成玉就被他带偏了,没有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本并不是她高兴不高兴有个哥哥的问题了,问题的根本是依照了这人间礼法,断没有谁当谁是哥哥了,谁就真的是谁哥哥了这个问题了。
在这俗世凡尘,便是最不讲礼数的草莽之辈了,认个义兄也还要宰个猪头焚香祷祝对着老天爷拜它几拜了。
但是青年在这事上似乎根本不准备和她讲什么道理了,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了,看得她很有压力了。
她只好屈服了:“好吧,那就当你是我哥哥吧。”
转念一想了,虽然成家的列祖列宗可能不高兴她随便认亲吧,可是青年长的这么好看,就算是列祖列宗们又能有什么怨言呢?
替列祖列宗们想通了这事了,她立刻就接受了这一段奇遇了,转而问了青年了,“那哥哥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家排行第三,熟悉的人都叫我连三。”
“哦,连三哥哥。”
她想了想了,“那我叫你连三哥哥,你叫我阿玉,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
她老成地拍板道,“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青年点了点头了,很认同了她的总结似地,又问她了:“哪家的阿玉?”
哪家的阿玉,成家的阿玉,但是天底之下只有一家姓成,那是天子成家。
朱槿也早就嘱咐过她了,她在外头再胡天胡地也好,顶着玉小公子的名头胡闹便罢了,万不可让人晓得了她姓成,要是让太皇太后和皇帝晓得了她在外头这样胡闹,她从此便可禁足十花楼直到了出嫁那日了。
想到了此处她打了个哆嗦了,为难了老半天了,嘟哝着道:“没有哪家的阿玉,就是阿玉。”
青年也不再问了,似乎也不是真的那么在意她到底是哪家的阿玉了。
或者到底她姓甚名谁了,他其实都不在意了。
但是成玉此时并没有什么空闲去思索这些了,她犹豫地看向了青年了:“既然你是我哥哥了,那有个事儿,我觉得了可能还是需要提前告诉你了。”
她像是很努力的才下定了决心了,沉重地看向了青年了,幽幽的叹了口气了,“其实认我当妹妹,是很吃亏的一件事了。”
青年饶有兴致了:“愿闻其详。”
她不忍地看了青年一眼了:“我特别能惹事的,你当我的哥哥,以后我惹出的事就会变成了你的事了,以前我惹出的事都是朱槿的事,不过以后……唉。”
青年依然挺有兴致似地:“你能惹什么祸?”
她就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了:“你……你以后就晓得了。”
她一边抱着木盒子往外走了一边摇头了,“不过是你自己想要做我的哥哥的,那就没有办法了。”
连宋站在了这古旧小店的阴影之中目送着成玉远去的背影了。
青色的锦袍笼住的,的确像是个少年的背影了,但是却纤细窈窕了,是女子的情态和风姿了。
不知道了为何世人竟然认不出了那衣袍裹覆之下是个姑娘了。
但是三殿下也并不在意这些了。
他这漫漫仙生,自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子不知几何了,或是此种美态或是彼种美态了,有如火的美人也有如冰的美人了,但是这些在他身边来去的美人,其实于他而言全没有什么分别的,一人是一万人了,一万人是一人了。
女子,不过就是那样罢了。
然而他还从未有过一个妹妹了。
三殿下自己也有些奇异了自己今日的反应了,为何会为了让那小姑娘收下了那座牙雕小仙,就提议要做她哥哥呢。
他其实从前并不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了。
一直在一旁佯装打瞌睡的老掌柜终于睁开了眼睛了,脸上堆笑着向他道:“那位小小姐可真有眼光啊,一眼便挑中了三公子最得意的作品了。老朽记得了那牙雕小仙当初可是费了三公子不少的功夫了。”
他的右手停在了那牙雕小仙方才摆放过的位置了,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敲桌面了,心中不置可否地想着,哦,或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大熙朝当今的天子成筠是个少年天子了,因为他的天子老爹一世风流了,所以驾鹤西归的时候除了留给了他一片江山了,还留给了他许多未出阁的妹子了。
他老子的后宫曾储了三千佳丽了,都是他老爹的女人了,如今他的后宫也三千佳丽了,都是他老爹的女人们、伺候他老爹的女人们的女人们、以及他老爹的女人们生给了他的妹子们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成筠经常觉得了自己是个很悲摧的皇帝了。
他接盘了他老爹的江山了,要养大熙朝的万万子民了,他自小□□王术了,这个他觉得了难度不太大了。
但是帝师从来没有同他讲过了如何养好了他老爹给他留下的这一大堆妹子了。
他还要挨个儿把她们嫁出去了,一天嫁一个都要嫁半年了。
这还不打紧,民间还有不怕死的编小调来编派了他老爹留给了他的这笔风流账了:“树上老鸹叫,公主遍地跑,天子日日苦,愁意上眉梢,妹子百十个,何时嫁得掉,嫁妆三千台,国库搬没了。”
因此成筠一见着公主们就要闹头痛了,比起了他这些异母的亲妹子来了,似成玉这等宗亲之女的郡主他瞧着还要更顺眼些。
是以本朝公主们,泰半不过枉担着个公主的虚名罢了。
不过凡事总有个例外啊。
十九公主烟澜便是皇家的这个例外了,连一向对自己的公主姊妹无甚好感的成筠,对烟澜都以另眼看之了。
十九公主烟澜生而不凡了,说了烟澜公主降生的那一年,大熙朝正遇水患了,山水下注了,江河满溢了,甚而有洪水灌入了平安城中了,但是十九公主落地的一声啼哭,却使连日大雨骤然停歇了,水患也不治自退了。
而待烟澜公主三四岁上开蒙进学以来,更是屡出了惊人之作了。
譬如了烟澜公主爱画了,六岁的时候绘出了一幅天上宫阙了,当朝国师粟及一判了,它还真就是天上的宫阙了,自此又证出了烟澜公主乃是个有仙缘的大福之人了,先帝当日便将其封号定为了太安了,誉她为王朝之吉了。
烟澜有福了,但是并非处处有福了,她出生之后不过一年她的亲娘便病逝了,此为一处无福了;而她自生了下来便身带腿疾了,双足难行了,此为另一处无福了。
然而烟澜她娘连淑妃虽然死得早了,她外家却不可小觑了,她娘乃是老忠勇侯嫡亲的妹子了。
大熙朝开朝两百余年了,开朝的时候太祖皇帝亲封的公府侯府伯府一代代传了下来了,泰半传到了成筠这一朝都仅留了个壳子空有爵名了,但是忠勇侯府不然,烟澜的外家忠勇侯府在这一朝出了个二十五岁的大将军,连宋连将军。
是了,太安公主烟澜她直到了成筠一朝,作为一个没爹没娘亲哥哥还是个恐妹症的公主了,她依然是整个王朝风头最劲的公主了,其实最大的靠山,是她当大将军的表哥了。
五月二十八一大早,连宋带着烟澜在小江东楼喝早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