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这堪比撕裂颅骨的疼痛唤醒了你,还是因为你的苏醒才感受到了这种痛苦,总之,你睁开了眼睛。
你的眼前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你能意识到这一点——这一切和你平时所看到的景象不一样,它们是红外热成像产生的视觉效果。你的周围是深蓝色的钟乳石柱,而你躺着的,呈现一种温热的淡绿色的地方,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石床。你转回了视线,想从石床上下来,于是你也看到了地上的东西——
同样是彩色的,泛着黄绿色光芒的人形影像。从颜色可以看出,它们已经死去,横七竖八地倒在你的脚边。粘稠的深色液体流动着,湿润温暖的风把一股微微发酸的锈味吹进你的脑中,让你的头更加疼痛了。
你一定在想:这是什么?我在哪里?为什么周围都是——尸体?
紧接着,又是一阵刺骨的疼痛从你的额头袭来。你难耐地闭上眼睛忍受这种痛苦,眼前闪过的,是与你有关、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这些碎片相互矛盾,却又相互契合,像恼人的蝇虫,在你的脑海里翻飞。终于,在你的努力之下,它们合成在一起,变成了你能理解的景象,它们像是一面镜子,让你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以及你的身份:芙涅尔·班瑞,魔索布莱城第四家族的女儿,不算出色,但也接受过良好的牧师教育,很可能会娶一个平民男性作为侍夫,成为班瑞家族的分家,在战斗时作为主家的军团领袖参战。只要班瑞家族还存在,你就会一直受到她们的庇护,也要维护她们,直到你登上主母之位,或是家族的覆灭。
你晃了晃脑袋。头已经没有那么疼了,至少,它在你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你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晃出去,因为,你从未想过争夺主母之位,对教会的教育也从不上心。你是主母的纨绔女儿,但你在武艺和法术上又有极强的天赋,又是最小的女儿,因此,家族的长辈们为你准备了一条不错的路径——去法师塔当女性法术导师。要知道,在大部分法师的教导者都由男性担任时,一个女卓尔在那里,将会是多么受欢迎。
你本应该拥有一个相对平静舒适的人生,在魔索布莱城里,你也是个算得上淡泊名利的老实人。然而,你的家族破灭了,前五个不可能动摇的高贵家族,也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了,死得十分彻底。作为一名黑暗精灵,你们信奉的神偏爱残忍和斗争,可也应该懂得,要把炼蛊的虫子存下繁殖的种子才对。倘若,延续了几千年的古老贵族都不复存在,又有谁会信奉蜘蛛女神罗丝,为她献上痛苦的灵魂呢?
你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头还是很痛,一种不和谐的感情在你的脑海中激荡,引发了你的不悦。你本能地厌恶着魔索布莱城的生活,你讨厌你那些趾高气昂的姐姐,对要赶尽杀绝的信条也心怀恐惧。可你已经在这样的情景下生活了四十年,你本应该对此习以为常,并且享受这样的生活,信奉这样的信条。怀疑它,就是在怀疑创造你们的女神,就是在怀疑几万年来的优越生活。因此,你的头又开始剧烈地抽痛了。
这一次,你回忆起了更多的东西。你亲眼见证了班瑞家族的覆灭,可你不认得凶手是谁,她们的样貌也忘得一干二净。也许她们用了干扰的魔法,又或许罗丝女神抽走了这部分记忆?总之,你只知道,在这间石窟的外面,敌人正源源不断地杀来,而你的两个姐姐正把你捆在石床上,用仪式匕首割开了你四肢的血管。她们正用这样的方式祈求女神的垂怜,可在你昏迷之前,她们就被敌军的弩箭射穿了咽喉。
你摸了摸手腕,伤口已经恢复如初。你又仔细检查起地面上的尸体,认出了你的两位姐姐:伊思特里·班瑞和黛因寇·班瑞。敌人没有收缴她们身上的东西,你忍不住偷笑了一声,这种慷慨的行为让你小赚了一笔。你取走了伊思特里颈间的护符,那是你一直以来都很想要的闪光护符项链,可以让你发射出更强的魔法飞弹。然后,你又从黛因寇的身子底下翻到了她常用的连枷,这本是属于你的武器,但因为你去了法师塔,作为牧师导师的黛因寇便收走了你的武器。
拿到这些之后,你穿上了叠在石床一角的衣服。你对自己的外表不是很在意,因为,作为卓尔社会的基石,女人需要在意的是力量、权力、金钱,打扮之类的事是男人爱干的。但衣服上没有血污,这件事仍让你感到愉快,头痛的感觉也减轻了。踢开挡在门口的武士卓尔的尸体,你凭借着肌肉的记忆,任由双腿自己迈向了一个方向。
看着前面星星点点的发光蘑菇的光亮,你知道,你正在向魔索布莱城前进。而走到发光的城门前,城中的景象还是把你吓了一大跳。这完全不是你记忆中的城市,那些华丽的钟乳石不应该横在路中,发光真菌的颜色也不该如此灰暗。你之前想过,这些古老家族的覆灭很可能也代表着魔索布莱城的衰败,但你从未想过,城市会变成这般废墟。
路边,几个面容姣好的男性正慌乱地路过。你顺手抓住一个,问他们这里发生了什么。男人们瑟缩着,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有一群恐爪兽袭击了这里……听说,城市中心还是安全的……我们想去那里……”
男人们强忍着的哭腔让你失去了耐心。你推开他们,继续向城市探索。有一些地方你很熟悉,远处的法师塔、罗丝教堂、牧师训练所都是你常去的地方。而路边,恐爪兽袭击过的痕迹也引起了你的注意。它们并不是群居动物,也许,有人驯养了它们,或者操控了它们,袭击了卓尔的聚居地。
你决定不和它们硬碰硬,而是向人数众多的市中心出发。经过城中的一些建筑,你的头又会疼痛起来,像是提醒你回忆起什么。可惜的是,你的认知到此为止了。更多的画面,就是你在一些镜子碎片里看到的清晰影像,银发、黑肤,经典的卓尔长相。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你的左眼并不像右眼那样,长着绝大多数黑暗精灵所拥有的红色虹膜,而是更像那个传说中的叛徒崔斯特·杜垩登,在黑暗中呈现紫色,在光下接近银白。你并不喜欢他,因为这只与他相似的眼睛,女孩子们没少嘲笑过你。
“天啊!”终于有一个女人可以正常回应你了。你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不算陌生的脸,她是你在牧师训练所见过的女生,同样拥有一个贵族的名号,但远不如班瑞高贵——在你的家人和仆从全部死光光之前。她难以置信地来到你的面前,反复打量着你,“哦,芙涅尔,谁都没想到你还活着!”
“班瑞已经被除名了吗?”你的心脏一沉。对方勉强笑了笑,“哦,差不多吧……但你还可以陈诉的,对不对?议事会还没有做出判决……”
否则,她一定能戴上代表她家族晋升的徽章。你理解了她未说出口的话语的含义。
“可我怎么活下来的呢?”你一边跟随她一起前往市中心一边想。
路边有不少路人,灰矮人,散塔林会的半身人,还有一些地精。你猜,身边的女子一定很想除掉你,却没有动手的机会。她甚至怨恨着你,怨恨着你没有体面地消失在魔索布莱城。一旦你找出了覆灭家族的凶手,决定上诉,攻击你们的家族成员都会受到酷刑,而她们的家族地位会因为你的回归而降落到原来的地步。
作为一个懂规矩的卓尔,你要么就得依附新的家族,要么就得淡出公众的视野,离开魔索布莱城。在沉默的赶路中,你一直在思考这两个选项。理智告诉你,离开魔索布莱城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城外或许正有一队被不明人士控制的恐爪兽正在游荡,同时,再没有比魔索布莱城更繁华、更安全的城市了。
但你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你无法回忆起一些确切的画面,但你突然想起了一些概念——那是折磨,酷刑,火焰的烧灼,你痛苦不堪,渴望挣脱,可灵魂之外的声音告诉你:你活该遭受这些!因为你对罗丝女神不忠!
比起恐惧,这段经历更让你愤怒。你一向懒散怠惰,不爱从事牧师职业,对找男人也不屑一顾,可你从未背弃过罗丝的教义。她只是找些由头,折磨她的信徒来取悦自己,而留在魔索布莱城,意味着你又要落入她的手中,任由她随意摆布,你只能忍耐,或是尝试些可能性不大的取悦行为。男人都可以离开她,为什么你不行?你一定要遵守这样的教义,不断在卓尔的社会里折磨别人、折磨自己吗?
“芙涅尔,你在想什么?”与你同行的卓尔察觉到了你的情绪,她似乎觉得时机成熟了。下一秒,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自己后背上的钉头锤,对着你的额头便是一击。你熟练地闪避,尽管动作灵活,内心却有些怯意——你之前的那些对战技巧,大概也被罗丝收了回去,如今摸着你自己的连枷,你的大脑空白得像仍然在世的家人名单。
“你竟然想要背叛女神吗!我真希望我听错了!”你的对手正用悲伤和怜悯的语气对你说话,但大家都知道,她正在窃喜,“芙涅尔,如果不是你亵渎女神,本应该前途无量的!”
又是一记猛锤。你也挥起连枷还击,因为那条和柄连接在一起的柔软锁链,你缠住了对手的武器,阻止了她下一步进攻。然后,你的左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在几个法术中,你选择了目前最想使用的那个——死亡之触。它可以把你接触到的所有活物变成腐烂的尸体。
也许是班瑞家族天生的天赋,你一击便得了手。你的对手在死亡之触下飞快地腐烂,死在了众人的面前。而你也触犯了魔索布莱城最基础的法律——没有正当理由而杀人。
当然,介于你已经从罗丝女神的手中逃出过一次,第二次出逃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无论是对魔索布莱城而言,还是对女神罗丝而言,你都是一个被嚼剩吐出的渣子,对于黑暗精灵来说,你被放过的唯一原因,就是追杀你带不来任何好处。
你身无分文,一无所有,只带着护符和武器便逃离了魔索布莱城。前往等待着你的,既有广阔危险的幽暗地域,也有……数不清的机遇。
开个小坑,下一章就不用“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芙涅尔,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