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醒来挣脱玉子儿的怀抱蹦地化成人形寻水喝时云染才发现案上放着的木匣,咦了一声上前打开来看了,便满心疑惑地去找薄棠斥。可哪晓得推开房门进去却寻不见二哥身影,满山庄找过也不得他踪迹,他便只好抱着木匣去找净玉玦。
净玉玦从胤善房中出来站在院边石阑旁发愣,眼及之处高山流水,半点也未入得他心里。
“仙君,我二哥不见了,只留下装着鱼锦的匣子。”云染见他在,小跑而来,“二哥宝贝它,不会轻易离身才对。”
净玉玦回头睇一眼云染怀中的木匣,大致已有猜测:“洌滳呢?”
“走了。”说话之人是一夜未眠的苏方,听得院中有声音便出来了,“他昨日便进宫找采妖人去了。”
云染惊诧问道:“莫非我二哥也跟着去了?!”
他声音有些高,吵醒了尚在睡梦中的几只妖。紧闭的房门这厢陆陆续续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不明就里的几位,近得这跟前探究竟。
沂澈早已料得洌滳必有行动,便是丝毫不惊讶:“他一晚未归?”
苏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作声。
“二哥怎么不说一声,我们也能去帮忙么。”
“采妖人究竟是甚么来头?”胤善问道,不经意转头看向净玉玦。
净玉玦瞥见了,却随即移走目光避开,仿佛将才的四目相撞并未发生。胤善不明白他躲开的用意,心里难免有些不好过。
“采妖人看似与凡人无异,但在数万年前专以杀妖为生。”龙太子主动替他二位解围,费力拼凑一番零碎的见闻,靠上石阑慢慢道来,“相传,第一位大荒之主诞生于世后,为了方便寻找初神而以树枝为身注天地灵蕴,创造出了百名与自己相似之物,取名为枢。彼时,三界初开,天地间浊气未清,百名枢没多久便被吞噬。故而大荒之主又造百名,并赐予法器以驱邪除恶。只可惜时以数万载,第一位大荒之主并未寻得初神便消亡,这群枢脱离神意,便有了自己的识。”
“莫非他们是人族先祖?”
“这倒不是。”龙太子继续道,“后来初神临世,三界之中浊气蛰伏灵气茂盛。溢出来的灵气便以神貌为照化成形,逐渐长出血肉。血肉变化,千姿百态,初神这才一一为其命名。双足而立为人,四足奔腾为兽,膀羽翔天为禽,繁衍至今。而枢因为与人同貌,便混入人群,借名采妖。不过我听闻采妖人为免遭报复避世而居,怎会住进宫里?”
“那是因为他们忘恩负义。”本是来请诸位前去用早膳的苏芳正巧听得龙太子后半句话,便一面上前一面道,“看来诸位已是知晓了实情。”
向来最是寡言的沂澈看着走近的苏芳,与她目光相会时不禁开了口:“潮湆也在宫里?”
苏芳思忖许久才迟疑着点了一下头:“不过宫城之大,具体是在哪个宫殿里我们便不知了。”她垂下目光似乎被沂澈看得有些害羞,末了才抬头左右看看,问道,“还有几位不知在何处?公主准备了早膳,请诸位过去。”
“还在休息。”沂澈回道。
苏芳抿嘴笑了笑:“那便先请几位前去膳堂。”
“仙君,我二哥与洌滳怎么办?他们若是遇上采妖人怕有危险。”不等净玉玦有回应,云染转头又向苏芳道,“采妖人究竟有甚么本事?”
“妖傀。”苏芳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继而神情凝重地向净玉玦弯腰行礼,“既然诸位同样与采妖人结怨,还请助我们复国。采妖人虽少,却是能驱使妖傀,纵然我兆桑千军万马也难敌其一。若您是神仙,还请您怜爱兆桑,救救百姓。夷兂好战,他的目的绝非仅是区区兆桑的皇帝。他要做的,是人皇。”
云染闻言大惊,着急得走近净玉玦跟前抓住他衣袖道:“仙君,那妖傀莫非是……莫非是……”
净玉玦拍拍他的手算是宽慰,末了对苏芳道:“跟随我的两只妖昨夜去了宫里至今没回来,劳烦你替我等转告公主,早膳便不用了。”
苏芳起了身来惊讶看向净玉玦,随后目光一一扫过他身旁的妖落于沂澈脸上,末了再次将视线收回睇向净玉玦:“听春暮与幸雨说,采妖人的武器古怪,克妖气妖法,还请诸位务必当心。”
“多谢,我会叫他们注意。”
苏芳又行了一个礼,转身走出院子。
“去叫玉子儿起来,要走了。”
“哎!”云染立即应下,逐一将尚未起的那几位从榻上给吵了起来。
院外并未走远的苏芳目送他们乘云而去不见了踪迹,方才怀着欣喜回到会介合房中向她禀明此事。会介合没有太多喜悦,反倒是挂心起了神仙打架祸及百姓,便急忙叫来曾是大臣将军的几位叔伯,吩咐他们立刻召集旧部去城里暗中帮百姓避难。
“元业呢?”会介合忽然想起昨日便不见人影的会众余,“天降神助,该好好筹划筹划拿下夷兂后的打算。两朝更替,有许多事情得早做准备。”
“太子殿下昨日出去了,眼下不在山庄里。”苏芳欲言又止,“公主也当早做准备才是。”
会介合怔了怔倒是丝毫不惊讶,似乎早已对苏芳言隐之事心知肚明:“该做的打算,该下的决心,我皆已思虑妥当。派人去找元业,不必让他回来,去宫城门口。”
“我这便派人去。”
“苏芳。”
听得公主又唤,已是转身要走的苏芳立即停下回身等待吩咐。
会介合凝神若有所思:“还是别让元业去宫城了,叫他藏好行踪。即使这次失败,他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苏芳沉默片刻才应道:“是。”
差去寻会众余的人在各个暗点寻了一圈不见他身影只好回来禀报,可不等堂上焦急的老臣旧部商讨出个结果,山庄的大门便被妖傀给拆了。七名采妖人各手牵三只、骑坐一只,等到大门一破便解开妖傀颈环上的锁扣,放它们闯入山庄作乱。
山庄里只有几名内侍,刹那间便被高跃而起的妖傀重重踩倒在地,惊呼至一半就吐血而亡。堂中之人听闻惨叫离席而起出门查看,正好见得一只妖傀自院门外飞扑而来。他大惊失色退回屋中要关门,另一只便踏破屋顶从天而降落在大堂正中央。
“公主!”苏芳护在会介合身前退至墙角。
“是妖傀!”会介合诧异不已,“夷兂为何会知道这个地方?!”
“莫非是那仙君……”
“不是的。”则今一面与妖傀交手一面替净玉玦解释,“仙君不会做这样的事。”
引以也附和:“仙君顶多是不闻不问,虽然偶尔会凭着好恶插手,但不行背叛之事。”
未花多少功夫,引以与则今便将两只妖傀分成了许多快。散发着难闻恶臭的肉块还在地上抽搐蠕动,看得人心里发怵。寻思着此地不宜久留的叔伯护着会介合往另一处逃命的暗道走,一路上全靠两只小妖清理障碍。
岂料刚突破妖傀的围攻好不容易至得藏有暗道的茅厕外时,那七名骑着妖傀的采妖人却早已气定神闲地在此等候。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为首的采妖人笑眯眯的,“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太委屈您了。”
会介合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苏芳与诸位大臣走上前,扬头傲然看向说话之人:“我住在这里不全都拜你等所赐么?想必我父皇的宫城,你们住得定是十分舒服。”
那采妖人哈哈大笑两声:“舒服!夜夜笙歌,看你父皇生前的妃嫔起舞,岂会不舒服。”
“我今日虽然落入你手中,但兆桑仍旧是兆桑,不亡不灭。有本事,你们杀光兆桑百姓杀光天下人,不然,总有人会找你们寻仇。”会介合咬牙切齿,“你又再多的妖傀都没用。”
他眯起眼睛笑道:“我杀他们作甚,那可是最好的奴隶。把公主带回去,其余的杀了。”
妖傀得此命令,当即露出獠牙利爪扑来。两只蛇妖双双迎上前各自拦下一只狠手将其脖子拧断,继而又追上已近得凡人去的几只攀上其后背对着后颈张嘴咬下释出毒液。癸蛇之毒千变万化,又以四颗毒牙之中的最致命,若是生灵的沾上一点怕是早就痛苦倒下。
可惜妖傀本来便是具行尸走肉,中了这些毒也不过减缓了些许速度。好在如此一来,手握利剑的将军便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趁着妖傀迟缓之际斩断其手脚。
妖傀悉数折损,采妖人脸上丝毫不见惋惜悲伤,反倒是议论起引以与则今的身手,推测几招能拿下他们。
“我想起来了。”其中一名采妖人恍然大悟,“这两只便是当年险些被我捉住的蛇妖,可惜最后被会介合阻止没能收入囊中。”
此言叫则今听得心里一惊,不由得转头去看引以的反应,没察觉妖傀巨大的手掌已近他跟前,便是吃了一记攻击飞撞上墙壁嵌进去几分。
“幸雨!”引以想前去帮他,却被三只妖傀团团围住脱不开身。
而那将则今一巴掌拍飞的妖傀并未追过去,掉转势头直冲凡人,两招之间便弄死了一人。
“住手!”会介合高声大喝,双目因悲怒而斥满泪水,“放他们一命,我随你们走!”
采妖人笑起来,故意挑衅会介合道:“杀,一个不留。”尔后他俯下身对会介合道,“这可都是元业的意思。”
会介合以为是自己听岔了,错愕不已:“你说谁?”
“苏芳!快带公主走!”手无寸铁的文臣老人抱住妖傀喊出这句话,来不及多看公主两眼便被妖傀抓住肩与腿提起来重重顶在膝盖上,折断了腰。
苏芳顾不得为其哀伤,绕开打斗前去拉会介合逃走,伸出手将要触及她手臂时采妖人却忽然甩出铁链缠住会介合的脖子将她拽过去。苏芳扑了个空,还未站稳采妖人便又指使一只妖傀要取她性命。从墙缝里落地正咳嗽的则今瞧见了,来不及整好脸上的面具迅速闪身至苏芳身边将她从妖傀手中救下来。
然而他来迟一步,苏芳已被那妖傀拧断双臂震碎了脏腑。
“那两只蛇妖交给我。”一名采妖人开了口,从妖傀身上跳下来拔出背后的长锏,折一成双,直冲则今而去。
眼下顾不得再隐瞒身份,则今放下还有一丝气息的苏芳站起身瞳孔逐渐收缩成线,双手在身旁用力一握覆上蛇鳞,妖气袅袅溢出凝聚在身周。
“幸雨!”引以忽然大声喝道,阻止则今显妖身,“你守好苏芳与各位大人,我去救公主。”
听得引以大喊,则今迟疑片刻收回妖气,瞳眸与双手也恢复人的模样:“你当心。”
摆好架势的采妖人颇是不满:“我倒是希望能两只一起来。”
引以化出妖身蛇貌腾地三丈向他发出威慑。那手持双锏的采妖人丝毫不惧怕,面有轻蔑上下打量引以只等它发起攻击。此时数只妖傀高吼着向凡人扑去,则今不得不放下引以的安危转身去追,拼劲全力才拦下四五只。
眼瞧着半盏茶的时候不到妖傀又杀了几人,则今一咬牙也化出妖身。木制的面具从它高扬的蛇头上掉落在地,被发来攻击的妖傀一踩,喀嚓便碎了。
“打蛇打七寸。”另一名采妖人喜见则今原形也从妖傀背上飞下来,拔出腰间五节短棍首尾拼接,朝着则今往下劈。
正与妖傀纠缠的则今来不及躲闪便寻思着硬吃下这棍,拱起身体尽量扛下来。引以闻声转头见得了,不管不顾向则今飞去,任由双锏敲断自己的尾骨也要赶去救它。怎知原本要棍打则今的采妖人招式灵活一转,径直落棒打中了引以的七寸。
“这只是我的。”原本与引以缠斗的采妖人十分不快。
“可它似乎更愿意上我这里来找死。”
引以口吐着鲜血从半空之上坠落,巨大的蛇身砸于地面溅起无数细碎飞石,再不动弹。则今震怒不已,大开蛇口露出毒牙要将那挥棒的采妖人吞入腹中,而手持双锏的采妖人却踩着妖傀的尸首跃身而起直朝蛇口奔去,在则今合口的瞬间敲断了它的毒牙。
他落地转身得意地看向没来的动手的同伙,神情中似有挑衅。
毒牙断,则修为损。则今惨叫着扭做一团发狂似的打滚,蛇尾翻腾间撞坏了周遭的屋舍墙壁。采妖人大声笑着,手起刀落间便要取已然无力再抵抗的凡人性命。
会介合受限于颈脖上桎梏的铁链无能为力,不禁是满腔悲愤:“别管我了!幸雨,带他们走!”
尚存一丝神智的则今早已没了救下所有人的力气,便卷起引以与近身处的几名凡人迅速遁入山石间逃走。采妖人还想去追,已知天命如此的文臣颤颤巍巍拉开弓箭对准采妖人,射出了他一生的忠义与丹心。
文武皆有忠肝义胆,纵使枯骨朽于土也不悔一朝豪情热血。
会介合哭到无法自已,眼睁睁看着追随先皇追随弟弟与自己的一众老臣拿着兵器拼死到最后。
好在遁地而去的则今救下了五六人,让这份忠诚得以延续。
用头撞碎石头逃至山的另一面它才停下,寻了处隐蔽的山洞将救下来的人与蛇安置其中。他化回了人形,顾不得头破血流急忙去探引以的气息,见它命未绝便急忙拿出净玉玦相赠的蛇胆喂它吃下。
蛇胆经年历岁已成良药,引以服下不久气息渐渐雄浑,甚至得以动弹。则今此刻才松口气,抓起袖子胡乱擦干净脸上的血转身去查看救下来的凡人。活着的有四位,则今换着方式不断地唤,其中有三位总算是被他摇晃醒了。没醒过来的是脏腑破损的苏芳,始终气若游丝未能睁开眼。
“幸雨。”引以勉强化回人形模样站起身,走向则今。
则今背对着他,还用袖子挡住了脸:“你醒了么,感觉如何?”
引以想绕去他面前,却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勉强先用妖力将骨头接上了。你给我吃的是甚么?”
则今不敢回答,换了个话头道:“几位大人都没大碍,但苏芳伤得重,需得尽快找到仙君为她治伤。既然你已是能走动了,便快带她去罢,去宫城里便能找到仙君了。”
“那你呢?”
“我……我……”
引以站在则今身后看着他,沉思半晌低头从怀中取出癸蛇结缘用的癸魂刀从他身旁递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