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好端端的,吓唬孩子干什么!”老太太看着前襟皆是血渍的孩子,恨不得代替孩子受这苦,心疼得不行。
“我咋知道我亲外孙女身子骨这么弱……”林老头心里也着急,但还是悄悄吐槽了一句。
老太太当场气得差点昏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孩子要是被你吓出病,你不看我打死你——”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的老人声如洪钟,吵得林燕耳朵嗡嗡的,她擦干净裴凛脸上身上的血迹,又给她细细上了药膏,见止血了才起身打圆场:“妈,你别生气,孩子没大事,医生说了是孩子身体自愈的正常现象;爸,你也是,没事吓唬孩子做什么,这可是你唯一的亲外孙女,要是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林老头顿时泄了气,坐在木制沙发上叹气。
安易在裴凛身边紧张地问:“凛凛,你身体还好吗?”
裴凛点点头,接着指指自己一塌糊涂的衣服,凝固的血液粘在身上的感觉真不好。
林燕从车里拿来一套换洗的衣物,带裴凛去隔间换上。
下午,三个孩子跟在林老头身后捡烂苹果——裴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顶着大太阳捡烂苹果——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越炀,外公没记错的话……”林老头突然凑近少年,压低嗓音神秘道,“你家里人都是在杭城工作的吧?”
陆越炀点点头。
林老头又问:“你以后想在杭城工作吗?”
陆越炀的眼神有些迷茫,诚实地回答:“未来的事情,我无法给出保证。”
林老头有些气恼:“哎呀,你这臭小子!你别看今天的杭城比不上首都经济带,但外公看过了,杭城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那以后肯定是不输北上广深的存在。外公和你说啊……”
他偷摸着塞给陆越炀一个好梨子:“你以后就在杭城找份好工作……诶,你看我家凛囡怎么样?”
“外、公!”一旁偷听的裴凛吓得心差点跳出心脏,火速从角落窜过来拉走他,“外公,我们去看看那边的香梨吧,你怎么单独给陆越炀开小灶啊——”
安易在旁边帮腔:“就是就是,外公为什么就偏心越炀?”
常年隐居山里的林老头哪里感受过被两个乖孩子拉着喊“外公”的滋味,这会儿脚步都有些轻飘,早就把刚刚的小心思抛到九霄云外,美滋滋道:“外公给你们摘,都摘——不偏心——”
少年站在站在果树的阴影里,心底那股躁意又开始冲上脑袋,紧接着,他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起来,后脑袋也传来电流似的痛感。他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的意识。
他是个早熟的孩子,不难理解林老头话里的意思,可心底的焦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明白。
“陆越炀。”少女纯净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他抬眼看向裴凛,少女的臂弯里有许多香梨,都被一股脑地塞给他。
最后,她笑嘻嘻道:“都给你,你不要在意外公说的胡话。”
胡话。带着强烈感**彩的一个词。
刘琇说,女孩子都是容易害羞的生物,像小猫,得哄着。
少年的耳尖忽地染上一抹红晕,梨的清香在他的味蕾逗留,正像只小猫似地挠他的喉咙。
暖阳清风中,少年轻咳一声,跟上了不远处的小分队。
林燕带着孩子们在果园待了三天。在这三天里,裴凛不仅发现外公虽然脾气大但绝对耙耳朵的属性,还见识到了陆越炀的自律——
到底哪个家伙会在每天晚上按时刷一套真题卷作为睡前运动……
除此之外,裴凛还收获了一对泪眼婆娑送别她们的老人,以及一整个后备箱的应季水果。大概这个月都不必买水果了,她想。
“凛凛,你喜欢果园吗?”回程路上,林燕忽然开口问她。
裴凛点点脑袋:“喜欢。”
年轻女人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至少她不必再担心裴凛和老一辈之间的关系。
裴凛也觉得内心十分愉悦,看什么都带上了几分柔和的色彩,这样的心境一直持续到陆越炀抱着一本试卷上门。
“你来干什么?”裴凛刚洗漱完,一手擦着头发,一手抵住门。
门外的少年对她拉着的臭脸视而不见,举着手里的试卷道:“林老师喊我给你补补数学。”
裴凛心中还在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身后的林燕扬着声音就开始招呼门外的少年:“越炀,快进来吧——”
陆越炀一进屋,林燕就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这让裴凛对他的敌意只增不减。
“小姨,我自己刷题也没问题的。”裴凛最后还不忘挣扎。
“凛凛啊,”林燕揽过她的肩膀,悄声道,“陆越炀的数学接近满分,你的英语又正好是他的弱项,小姨都和越炀妈妈说好啦,你们俩呢,就好好地给对方补补课——”
裴凛沉默了。在做完陆越炀带来的半套试卷后更加沉默了。
“为什么数学不能从课表上删去……”她实在做不出最后一道填空题,罕见地开始耍赖,“陆越炀,我觉得吧……我的水平还不足以做完你的这张卷子,要不这样,我先刷刷自己的习题册,再来做你的卷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
无情。裴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害怕是十来岁的小屁孩,可陆越炀身上自带的压迫感——裴凛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孩身上会有这种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收起自己的爪子。
于是,她又开始和这道题目斗智斗勇,一番较量后,裴女侠举着白旗认输了。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水平,而且我从来不做最后一道题目,我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思维。”她放下手中的笔,不高兴地抗议。
裴凛自己也知道这种不战而退的精神在考场上是不对的,可总是死磕一道做不出来的题目,这实在和她追求的效率背道而驰。
陆越炀也停下做阅读理解的笔,盯着她的眼睛,淡定的神色看得裴凛心底直发毛。
“你讨厌周自奕吗?”他突兀地开口。
“什么?”裴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不相干的人。
“周自奕是年级第二。”
她莫名有些心虚:“……年级第一是谁?”
“我。你的同桌兼班长。”
裴凛彻底沉默了。
她没有看榜单的习惯,自然不在意谁排第一,谁排第二。她只知道自己如果不及时改进98分的数学,很快她就会被淘汰出榜单。
陆越炀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一如既往的平淡:“你不看榜单吗?”
“我只和自己比。”
陆越炀又是那副盯人的神态,裴凛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中他的雷点,没想到对方忽然轻声笑了一下。
少年的脸颊上带着浅浅的酒窝,一笑,他的眼睛便随之明亮起来,极黑的眼瞳里像是藏着一整条流动的星河。
“倒是说了句有道理的话。”
说完,他又低头写起自己的卷子。
可裴凛的心思早已不在卷子上,她用笔轻轻戳了戳对方的手臂:“考第一快乐吗?”
很显然,讨论“第一名”的话题比写枯燥的数学题可有趣多了。
“不快乐。”少年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写卷子的姿势。
“那你为什么想考第一?”
其实这个问题是林燕抛给裴凛的,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于是,她决定让第一名现身说法。
陆越炀回道:“不是想,而是做得到。”
“这么简单?”
“简单?”这下反而换成陆越炀不理解她的脑回路了,他的笔尖结束最后一道选项,抬眼望向她。
裴凛解释道:“对啊,我听说人家考第一都有个伟大的理由。”
“比如说?”
“比如……为国奉献,追寻梦想,深受某个榜样的力量之类的……”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有些心虚,因为这些东西她都没有。而她也不是个爱撒谎的人,至少懒得撒谎——毕竟一个谎言的出现,就需要后续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裴凛觉得撒谎世界上最低效的事情,人永远无法通过谎言实现一劳永逸。那还不如坦荡做人,敞亮做事,虽然可能会招人厌,但好在裴凛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
“哦……”陆越炀又笑了一下,这回裴凛实打实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不屑,“坐在教室里的人,大多都拥有相似的成长轨迹,你还不允许他们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了?”
裴凛觉得,他就差指着自己的脑门说“你有什么资格管别人怎么想”。
“你说的也有道理。”
“你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找你补课吗?”陆越炀按着自己手中的自动铅笔,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裴凛心想还能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你吃饱了撑的。但她还是礼貌地问了一下:“为什么呢?”
“今天你朋友约了我朋友去水族馆呢。”
裴凛的表情有一丝空白。
一时之间,早晨出现在门口的陆越炀,超出自己当下水平的数学卷子,都变得合理起来。这完全就是陆越炀拖住自己的方式。
她大怒:“陆越炀你这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