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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绵绵了好多天,往常这种阴雨天他都是去开出租车的。像这样的天气自己不开车,还需要打车出门的人肯定是有故事的人。如果雨大,他会根据命运的指引“捡”几个苦命的人,把他们送到目的地。这些年这个习惯从未改变。裴思远心情低落,不到七点就醒了,趴在床上望着窗外迎着雨水摆动的树叶,不想动弹。赖了一会床。还是动了身。此时已经将近上午十点了。
十月的阴雨天有些寒意,解决心情沉闷的最好武器就是美食,裴司祺吃了鸭血粉丝汤、油饼、河南的胡辣汤、又买了几个烧麦、觉得还差点什么,又买了一块巧克力蛋糕、一块草莓慕斯蛋糕,一杯热美式。坐在车上几口吃完,喝起咖啡来。看了看表,这么多东西连买带吃不过半小时。
“你是饿死鬼来的吗?”裴司祺有点生气的说自己。接着他喝了一口热咖啡,“吁……确实舒服多了。饿死鬼,饿死鬼,饿死鬼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着,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
虽然漫无目的,但是车子就是往人民医院方向开的。以往下雨天他也经常来这儿,现在更有个来人民医院的理由。
阴雨下的人民医院大门还是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但与平日里的熙熙攘攘比起来,已算的上冷清。这大概是收入最稳定最高的地方了,在裴司祺看来这里就是身体的修理厂。随着人类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也越来越重视自己的身体,时不时的要进这修理厂里来维修保养,重视却不珍惜,自虐式的熬夜喝酒甚至XD比比皆是。他倒能理解他们,他贪恋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不也是贪恋这人间百味?放纵也是其中一味吧。
他把雨刷器调试的频次非常慢,喜欢看雨积攒到前挡风玻璃上,然后雨刷器一下子把他们刮走。他正看雨看的出神,有人拉开了后门,裴司祺连忙往后看,那人正在上车,不巧正好看到那人的胸口,一团深入胸口的金色,正闪闪发过。
“呀。财运到啊。”他心里想,可是还没来得及想,那人伸手拉过一个小女孩上来了,那浓郁,密实的一团黑色能量在她的身体弥漫。
一老一少上了车。小女孩眼神呆滞,面色蜡黄,裴司祺他大概明白,小女孩可能是个将死的可怜人。老太太为什么金光闪闪,耐人寻味。
“您好,请问您去哪?”
“桃李苑。”
“好的,请您做好。”
一言不发的小女孩,发出一点呻吟。面露难色。老太太却没有什么反应。裴司祺问:“小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嗯。我肚子疼。”
“过几天就不会疼了。”老太太看着外面,神情冷漠,一时间裴司祺不能确定她们是不是祖孙关系了。
“阿姨,这是您孙女吧。生病了?”
“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大夫没让住院?”
“不用了,快好了……快好了……好了你开车吧。”说着就失声哭起来。
“叔叔,我没事,奶奶说了我过几天就不疼了。奶奶年纪大了,怕吵,叔叔你别生气。奶奶,别哭了,我永远不会离开奶奶和妈妈,我会永远在天上看着奶奶。”
老太太听了这话,哭声戛然而止,愣了。
“奶奶,妈妈呢,我们为什么不等妈妈一起走。妈妈能找到我们吗?”
“妈妈,一会儿就回家了。”
裴司祺心生怜悯,脑子里全是阿鹭那天晚上时的模样。一向乐观明朗少女般的阿鹭,那日看起来像老了好多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的模样确有几分平时没有的英气。但是所有的乐观美好强大都被琳儿可能患病的信息打倒了。第二天琳儿被确诊为“铅中毒。”从此阿鹭停了外卖的工作,专心为琳儿看病。他和小敏很想去探望,阿鹭都拒绝了,她拒绝的不是探望,是帮助,她坚信凭自己的努力能养得起孩子。
一阵音乐响起,是老太太的手机响了,老太太看了看,直接摁成了静音。电话和微信视频通话接二连三交替响起来。老太太一个也没有接。被铃声打断思绪的裴司祺想起阿鹭他心里有些疼。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从前他就像一个听故事的机器,他学着人的样子笑,去努力的感受他们的快乐,渐渐的他学会了配合大家的笑,咧开嘴,露出牙齿,后来阿鹭告诉他,笑用的不是嘴巴,是眼睛。可是他始终没有学会疼痛和悲伤。
今天却有了一丝疼,不是□□的疼,是内心的疼。
“奶奶,是妈妈吗,我想要找妈妈。”说着拿起电话,接通了:“妈妈,妈妈,我和奶奶在出租车上。”小女儿有气无力的说。
“你也回家吧,我们不治了。”“治不好了,你醒醒吧,这是我孙女,我都同意不治了,你还犟什么,你再找个老公生孩子吧,带个孩子你也不方便,孩子不用你管了,你走吧。”说完把电话挂断了。
“我要找妈妈,我想和妈妈在一起。”小女儿微弱的哭起来。老太太始终一言不发。
到楼下了,裴司祺转过头看着这个小女孩,眼神虽然呆滞,无光,但是圆圆溜溜的,非常漂亮。充满了绝望,让人心疼。想必没生病之前也是个极漂亮的孩子。裴司祺对她说:“相信叔叔,你马上就不疼了。”然后对她露出耐人寻味的一笑。
老太太带小女儿下了车。裴司祺摇下车窗,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时间仿佛停止了,小女孩和老太太站在那,时间万物都停在了这一刻。裴司祺从车上走下来,走到小女孩面前,犹如神一般,伸出手赋予了小女孩诸多能量,击碎了所有的黑暗。裴司祺走上车,发动汽车,开走了,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切照旧。
只是裴司祺没有发现,不仅小女孩没有了黑色能量,老太太的金光也不复存在了。
2
“报警啊,赶快报警吧。”
叮咚,叮咚。裴司祺的手机一直有消息提醒,原来是“域”书店群。小敏连发了好几条,他顺手点开最后一条。只听见小敏说:“报警啊,赶快报警吧!”裴司祺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他打开第一条语音:“阿鹭,我找到病因了,我找到琳儿的病因了。”
“阿鹭,在听吗,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小敏,琳儿找不到了。我在医院,大夫把我叫去办公室说琳儿的病情,回来琳儿就找不到了。”阿鹭带着哭腔。
“肯定是老太婆领走的。你打电话给她。”
“小敏,你说的对,是她带走的。琳儿说他们在出租车上。”
“报警啊,你赶快报警啊。”
裴司祺马上拨通了阿鹭的电话,裴司祺去医院接阿鹭,小敏坚持要在派出所等他们。几天没见,阿鹭又消瘦了一大圈,裴司祺看着阿鹭哭红的眼睛,忍不住一只手搭在阿鹭的肩上,用力的握了一下她的肩膀。给她一个有力量却有距离的拥抱。
“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肯定能找到琳儿。”
坐在副驾驶的阿鹭看着裴司祺:“老板,谢谢你,我总是添麻烦。我不知道你给我发的工资都是你开出租车挣来的。真的,给你添麻烦了。开始我就说了,收拾书店的院子我不要工资。以后不要给我了。”
“啊?不是不是。你想多了,我只是喜欢开出租车,而且这也不累。现在就专心的找到孩子给孩子看病。”
小敏在派出所门口迎着他们两个,说:“我一直对老太太不放心,自从琳儿病了以后我一直悄悄的调查。这是证据。”
阿鹭颤抖的手,从小敏手里接过一沓文件,里面有各种食物成分化验单,显示铅重度超标。
“这是不是老太太也弄不清楚小孩子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阿鹭低头看着这些单子。
“别傻了,这都不是正常的超标,超标那么多倍,而且正常的糖和巧克力为什么也会铅超标?她借口说琳儿贫血,每天给琳儿吃的血制品掺假了工业铅,她为了弄这些铅也是煞费苦心,你看看她买了多少各种各样的电池和铅块你就知道了。”
阿鹭哭起来,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
“看看下面那个文件袋。”小敏指着那个袋子接着说:“可恶,我要让她不得好死!她是这杀人,有预谋的杀人!她去年就给琳儿买了各种大额保险,有交通意外,有重大疾病。各种保险加起来其中被保人重病死亡可赔付一千多万,这老太太是受益人!”
“她为什么啊?”阿鹭哭喊起来。手抖的剧烈,怎么也打不开文件袋。裴司祺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来!”
一张张单据就摆在眼前。
阿鹭,愣住了,彻底懵了。她还在感谢婆婆对她们的照顾,以为婆婆看在自己死去的儿子的份上,想要照顾好孙女!她擦了擦眼泪,对小敏和裴司祺说:“谢谢你们。我想明白了,她这是想用我女儿的命换钱,救她的孙子吧。谁也不能把我女儿带走!走,先去报警!琳儿已经有了各项器官开始衰竭的趋势,得让警察帮忙赶快找到琳儿去医院继续治疗。”
3
裴司祺、阿鹭、小敏跟着几个警察一路来到了阿鹭婆婆家,一进小区,一种强烈的预感在裴司祺的心头,这个小区是——桃李苑。刚刚,刚刚,就在一个小时前他来过这儿。
“你给咽了,你吃啊,你吃啊,你给我吃!”一行人听到屋内的人在大喊。裴司祺一脚踹开了大门。警察和他们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往琳儿嘴巴里罐汤。阿鹭冲上去把琳儿拉过!裴司祺一把把老太太摁住。
“住手,都别动。我们在这,有什么情况我们会处理,不要使用暴力。”
“妈妈,妈妈,奶奶疯了。奶奶让我咬电池。我害怕,妈妈!”
“不怕,不怕,琳儿,妈妈来了。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相信奶奶,让她照顾你!都是妈妈该死,妈妈错了!”
原来,原来这是琳儿,原来我救了你的女儿。一丝笑意写在裴司祺的脸上更写在心里。原来那团金光,是用琳儿的命换啊。他一看旁边默默无言小敏正对着老太太发功施法。
“小敏是谁?她是……谁?”可现在容不得他想这个问题。
警察当场在阿鹭婆婆家搜到了大量的各种各样的电池,他们取走了冰箱里的一大罐被去掉包装的巧克力、沾满琳儿口水的那节电池,还有那碗热乎乎的甜汤……
“她明明马上都要死了,可现在为什么看起来不痛了?说话又有力气了?为什么?为什么!?”老太婆已经怒发冲冠,口不择言哭喊起来,被警察当场戴上手铐,她上车的时候看到裴司祺竟然笑起来,笑的那样冷:“你?我见过你。哈哈哈哈。是不是你捣的鬼!你们都是杀人凶手!还我孙子!”
“妈妈,是我害死了哥哥吗?是我死了,哥哥就好了吗?”琳儿问妈妈。
“不是的,不是的琳儿,哥哥生病和你没有关系,就算你死了,哥哥还是会死的,他是真的生病了。任何人也不能拿你的命去换别人的命。琳儿会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嗯,琳儿知道了。”转向头看着裴司祺:“叔叔,叔叔,你说的话果然算数,我真的不疼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轻松。”
“阿姨,你也在?对不起阿姨,我给你的棒棒糖可能有毒。怎么办,阿姨你吃了吗?”琳儿问小敏。
“阿姨没吃,阿姨谢谢你的棒棒糖,这次换阿姨给你棒棒糖,保证没有毒。”
“你们都认识琳儿?”阿鹭惊讶的问:“谢谢你小敏,真的谢谢你。”
“快别谢了,我们还是赶快去医院给琳儿检查吧。”小敏说。
“嗯嗯嗯,走我们走。”阿鹭又问裴司祺:“你怎么认识琳儿的?”
“诺。”裴司祺抬抬下巴,看向他的出租车。
虽然他已在这个世界几百年,从未感受到悲伤的他,还是难以揣测人心。对你笑的不一定真的和你共享喜悦,给你的可能是毒药。阿鹭的婆婆就是那样。人哭着哭着就笑了,全是绝望。对你哭的,不一定就是伤心。高兴的最高级别原来是哭泣。笑着笑着就哭了。阿鹭拿着琳儿的检查结果就是这样的,所有的哭声,都是由衷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