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经常弄丢东西。笔帽、晾衣夹、橡皮、曲别针都会在眨眼间消失不见,扫除时又出现在床底、储物柜的缝隙里、水管背后。
被弄到那种地方,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干的。渺渺经常吓唬程玉,说早起的人和熬夜的人最容易遇见危险,因为夜晚还没从大地上褪去,会看见无家可归的鬼怪。大家都以为她是故意编故事骗人,宿舍里起得最早的余燕子某天醒来,果然如她所说撞见了脏东西。
捉拿遗留物的专业人员周锦很快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被掏空针线盒中珍藏纽扣的谢昭阳为之专门定制了独家酷刑。
夜深人静的宿舍楼里,所有学生或是当天繁杂的课业养精蓄锐,或是为明天的学习挑灯复习,只有406众人在宿管下楼后点亮烛火。
为了今晚的仪式,每个人都穿着隆重,如同出席联合国会议。程玉担当司仪一职,特地从家里翻出了冬天用的厚手套。她手里抓着老鼠,给负责音响的唐霖使眼色:“可以开始了。”
谢昭阳和余燕子动手铺开红毯,堆在一起的小桌板上放着许双卿亲手在楼下花坛里摘来的鲜花,别出心裁地编了许多花样。
“花篮,和花圈。都是为了你们两个准备的。”许双卿俯身查看程玉手里的老鼠,“去地狱里见我修正带的盖子,替我向它问好。”
被关进厕所的量角器在门后用力乱抓,谢昭阳催促道:“什么时候开始?量角器亢奋得要死,我怕它闹得太大声把宿管招来。”
唐霖赶紧动作,用手机小声放《婚礼进行曲》:“这样就好了吧?我们这里只有程玉和燕子结过婚,我不知道具体流程。”
余燕子辩解:“那个不算结婚,是我们走到《非诚勿扰》的片场。”
“重点是接下来我们要吃外卖,中间可以适当删减。”安鹏举低头看时间,烦躁地说,“渺渺去拿外卖怎么还没回来,卡栏杆里了?”
程玉压低声音宣布:“严肃点,要开始走红毯了。”
大家立即不说话,程玉一手一只老鼠走上红毯。唐霖察觉到一种微妙的既视感,跟许双卿交头接耳:“电影里的冥婚就是这样的。”
偷听的安鹏举忍不住笑出来,程玉警告般瞪她一眼,捏着两只老鼠走到花圈旁。晚饭的时候从食堂多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趁着晚自习的课间时间,余燕子百忙之中抽空扎了两个十字架。
“神圣,美好,纯洁。”还好拿外卖回来的渺渺正没有错过这一幕,程玉将其中一只老鼠摁在十字架上,“把它们两个捆起来。”
余燕子拿着系绳靠近,问:“确定它们咬不到我?”
被按住的老鼠用力扭动着身体,张嘴咬住程玉的手套。程玉想了想,用两根手指卡住它伸长的脖子,说:“我帮你夹住脑袋,你在十字架后面给它打结,收尾的时候往最里面捆好就不要紧。”
余燕子将信将疑,生怕被咬中会得鼠疫。她拿出高一时做生物实验时的势头来,将绳子绕过去时比确认准考证号还认真。
这个角度背对着烛光,系绳太细,打结时有点麻烦。都怪程玉把光亮挡掉了,余燕子边打结边想,隔着近乎咫尺的距离对程玉说:“我觉得这辈子就算真的结婚也不会有今晚这么刻骨铭心。”
她将绳结捆好,程玉掏出另一只,余燕子从周锦手里接过备用的系绳:“一个月被偷三块橡皮,我服了你们这对神雕侠侣。”
安鹏举裹着外套在旁边围观,顺便帮腔道:“有天晚上我睡着睡着还感觉到好像有东西在啃我的手,绝对是这两只干的。”
“不是,那天啃你的是我。”安鹏举震惊地看过去,帮忙给余燕子打手电的谢昭阳抬头狡辩,“为什么是那个表情,我坦白是因为不能让无辜的老鼠平白受冤,你难道不应该为我的诚实鼓掌?”
安鹏举把手缩进袖子里:“你睡在下铺,怎么会啃到我?”
“你睡觉的时候手伸在外面,就这么垂下来。”谢昭阳抬手示意,“我当时还没睡,是想吓你一下,以为你会醒,谁知道你没有。”
渺渺叹了口气,故意把这件事和自己的鬼故事扯上关系:“看吧,我就说睡觉的时候把手伸到床铺外面会遇到不好的事。”
程玉帮余燕子固定第二只老鼠,听着刚才的对话冷汗直流:“有次我睡觉的时候好像有人踹我,不会也是宿舍长干的吧?”
“不是,那天踹你的人是我。”渺渺揣着手冷不丁开口,在程玉不敢置信的目光里说,“我喊你给我吃奥利奥你不给,活该。”
余燕子打好结:“大黑in the house,小黑in the house.”
“终于可以吃饭了,这几天根本没时间吃好的。”安鹏举大为感动,“如果把每天的食物换成馒头和咸菜,那我们简直就是在坐牢。”
“牢饭不止是馒头和咸菜,”唐霖顿了顿,又赞成地补充道,“不过我们除了不用踩缝纫机之外确实跟犯人没有区别。”
“刚才我把外卖带上来的时候差点就被发现了,还好我急中生智,说外卖员是我亲戚给我送宵夜。”刚从外面回来的渺渺把校服外套脱掉,真心地说,“这回这个挺上道的,知道见我之前把头盔和外套藏起来,不然我只能说是我家亲戚在做兼职的路上顺道关心我。”
“既然大家都想吃饭,那就赶紧送入洞房吧。”程玉将捆在十字架上的两只老鼠拿起来,走到窗户边伸手把它们压到外墙上,“你们以后就是合法伴侣,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渺渺飘出去,用手里的胶带把十字架上下两段固定住:“前提是你们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待到明早,老实点就不会被摔成肉酱。”
许双卿提醒道:“记得把窗户关严实点,别让量角器跳出去了。”
“没人管的时候当然关着,我在宿舍里就会看好它。宿管查卫生的时候还是我把它和刻度尺抱出去的。”渺渺飘回来关好玻璃窗,“把姬箙的脸抓破的勇士,以后我要给它立一个纪念碑。吃席吃席。”
她第一个窜到外卖边,迫不及待地拆包装。众人也围过去,谢昭阳抢不过,只能跟在后面:“那两只还没死,你们就急着吃席了。”
唐霖毫不在意地说:“甭管红事白事,吃席才是重点。”
安鹏举冲到最前头,提前占据有利地形:“鸡腿是我的,那两个东西给我造成的损失最大,我丢了大半盒订书钉,被它们拖得到处都是,连鞋里也有,我还被鞋底的订书钉扎过。”
余燕子凑过来,说:“我大清早撞晦气,要吃鸡腿冲喜。”
渺渺护住炸鸡,大喊道:“外卖是我拿的,你们不能过河拆桥。”
程玉用力推渺渺:“钱是我给的,一分钱没出别过来凑热闹!”
渺渺死皮赖脸地说:“等你死了我给你烧纸,烧一百沓十亿的。”
站在对面的许双卿跟着程玉拉扯渺渺,直接扫射所有人:“丑陋的人性在你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再这样我就往炸鸡上吐口水。”
周锦在旁边呆住了,问:“你们为什么要抢,本来就有四只鸡。”
安鹏举拽开渺渺:“万一有只鸡是瘸子呢?”
她飞速把四个盒子打开,仔细检查过汇报道:“没有漏。”
许双卿陷入思考:“鸡要是少了一条腿,那还能站起来吗?”
“不是有个成语叫金鸡独立嘛,刚好炸鸡就是要炸至金黄。至少这四只鸡完整地走完了这一生,可喜可贺。”余燕子在外包装里找塑料手套,“行了,赶紧吃完睡觉,明早还要起来跑操。”
许双卿从空置储物柜的最深处找出不常用的刀具来,虽然不能真正平分,但也算是够了。众人各自拿走自己的那份,有东西吃就全然没有刚才的吵闹,许双卿放下刀问:“番茄酱在哪里?”
“掉地上不知道被谁踩扁了。”明天是值日生的唐霖时刻注意地面清洁,啃着炸鸡说,“还好铺了地毯,不用拿拖把清理。”
“但你明天要想办法把地毯丢出去,这东西留在宿舍里没用。”谢昭阳不自觉看一眼窗外,“这么大张旗鼓,那两只老鼠真有排面。”
“我还在网上给它们订了棺材和蛋糕。”程玉说,“前年蒄姐过生日的时候宋姨在她的蛋糕上写忌日快乐,我也弄了个差不多的。”
余燕子皱眉,问:“宋迤祝唐蒄忌日快乐,然后呢?”
“然后蒄姐高兴得哭了,说谢谢宋姨这么爱她。”程玉说到这里,放下手里的炸鸡庄重地起誓道,“我要特别声明一下,我订蛋糕不是因为爱那两只老鼠,它们的忌日我不关心,是我自己想吃。”
唐霖听得云里雾里,将这句话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一时不知道该感谢谁,总之切蛋糕就把写着忌日快乐的那部分给小安。”
安鹏举连连摇头:“还是给渺渺吧,就她有忌日。”
“我都不记得我忌日是哪天了。”渺渺把骨头投进垃圾桶里,一丢一个准,“不管怎么样,祝那两只老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众人深有同感,许双卿东西吃到一半,忽然说:“诶,我突然想到结婚不是要贴那种东西嘛,两个喜字连在一起的那种。”
程玉点点头,说:“我们搞的是西式婚礼啊。”
“现在讲究中西结合,把中式的也补上吧。”唐霖刚好吃完,从储物柜里找出钢笔墨水,“拿草稿纸裁成正方形,沾上墨水写一个。”
没人有意见,于是许双卿便裁了纸。宿舍里没有毛笔,图方便就直接用手写了,反正有没用过的塑料手套。谢昭阳又把手电举起来,大家都围过来看。唐霖在手电的光照下写完,端详好一阵才犹豫着说:“嗯……白纸黑字看上去不像婚礼,葬礼也不贴喜字。”
周锦想了想,说:“宿舍里没有红纸,但是我有黄纸。”
唐霖摇摇头。渺渺又提议:“用朱砂写怎么样?”
余燕子直言不讳:“写血书?更不吉利了。”
谢昭阳思考几秒,说:“我看不如这样。”
朱砂沾水后颜色减淡许多,不过也勉强能用。将白纸染好颜色,唐霖重新续写,最后成功写出喜字。其余几人在渺渺的指导下用黄纸叠了纸元宝,两样都是送给那两只老鼠的。
渺渺满意地颔首:“这才叫红白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