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特西从窗框上一跃而下,凭空踏在空中不存在的台阶上,拧身落到余燕子身后,提剑挡开了桑吉佩特从黑暗中对着余燕子的颈项砍下来的剑刃。
余燕子回头看见桑吉佩特的脸,果然是和她同班的人——那个和程玉当同桌,坐在门边,稍微被太阳晒到一点都要在下课时多抹三层防晒霜的卢至。
再博爱的人,都不会爱一扇掉漆锈蚀的铁门。一向冷静的她会对范特西发火,会为了门被踹烂落泪,完全就是因为她是不能见到阳光的吸血鬼。
她的周边围绕着新的蝙蝠,手里是和范特西一样的花剑。没能一击解决掉余燕子,她似乎不觉得惋惜,而是将剑尖对准了范特西,说:“你好烦啊,不用对我这么执着吧?”
范特西表情凝重,窗外照进来的微弱亮光照得她的轮廓像是帛画上独自远行的骑士。余燕子给江墟烟使个眼色,江墟烟后退几步,隐没在背光的暗夜里。
周围安静得可以用死寂来形容,范特西却听见耳边有无止的嗡鸣。即使身为不是人类的生物,胸腔中跳动的器官依旧鲜活,温热的血液依旧流淌着。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从喉咙里溢出来,像脑海中涌动的思绪:“为什么要栽赃墟烟和燕子?”
为什么?维鲁斯稍微想了想,像她这样能活很多年月的人,是很容易失去目标的。要记住的事情太多不如什么都不在乎,全部忘个干净。
或许这就是她成绩一直吊车尾的原因吧。维鲁斯自嘲般磨牙笑了笑,直接忽略范特西的诘问,横剑向着范特西冲过去。范特西抬剑挡下她的攻击,匆忙间转头对余燕子道:“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余燕子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早就在范特西第一次帮她躲过维鲁斯的剑时跑到展柜边躲起来了。
范特西说,维鲁斯是个活了好多年的老家伙,心狠手辣很难对付。要不是前段时间吸血鬼内部为了防止乙肝传播禁止吸食血液,她还能变得更强。
禁血令在吸血鬼族群间传播,不少顽固派仍在坚持原始的想法,在家中私自豢养人类当做备用食粮。桑吉佩特的家族如此,鲁士尔·萨卡的家族亦是如此。
囚禁在地下的人类无法得见阳光,与鼠虫为伍,养不了多久便会病入膏肓。群众的施压、无法顺应时代的潮流、圈养食物需要耗费资金,在多重疑难夹攻下,顽固派逐渐松口,不再执着于吸食人类血液。
桑吉佩特家的维鲁斯不满长辈的决定,选择叛出家族独自发展,在吸血鬼之间引起轩然大波。背离族群象征着被同类孤立,很容易招致猎魔人的追杀,没想到维鲁斯为了鲜血甘愿做到亡命天涯的地步。
有人称她是狂热的美食家,有人认为她的行为绝对算是吸血鬼界的勇士。维鲁斯的叛逆事迹只是长辈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却真实成为了鲁士尔的灵感。
“都是你害得我这几年都没吃上饭,”白刃相击,发出刺耳的尖响,维鲁斯在两剑相交的缝隙里直视范特西的眼睛,疾声道,“我所做的跟你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你才是吸血鬼中彻头彻尾的叛徒,鲁士尔!”
维鲁斯使了十分的力道,范特西抬脚踢向她的腹部,维鲁斯被这一下踹得后退几步,但她丝毫没有松懈,在范特西引剑砍下来的时候闪身躲开了。
范特西差点砍中她身后的展柜,那是件某位大公在舞会上穿过的礼服,要是被她削烂了,恐怕打工十辈子也还不起。维鲁斯深知这一点,挑衅般地拍了拍身边的玻璃屏风,道:“我要把这里的东西全部弄碎。”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孩童间的赌气,但维鲁斯一向言出必践,范特西只能冲上去,以繁杂无休的攻势逼得她顾不上对这些价值连城的展品下手。
那边应战不暇,余燕子这边闲得发慌。维鲁斯且战且退,看上去游刃有余,反倒是范特西为了保护展品不得不改换攻击方式,好几次差点被维鲁斯刺中。
范特西明显落于下风。要是换作平时,江墟烟可以上前和范特西联手陪维鲁斯过两招。只是这回江墟烟正在请示文珠降世降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
原本村里能与文珠沟通的只有姥姥一人,但妈妈不愿继承她的衣钵,她就只能另收后继者。这是家族世代流传的技艺,原本是该让余燕子继承的,余燕子却不情愿当巫师,恰逢当时村里有个孩子着了魔魇,姥姥便让那个孩子代替余燕子学习文珠对话。
那个孩子便是江墟烟。她的命可以说是文珠救的,从那以后,她就潜心修习与文珠相关的法术。江墟烟本就聪明,加上她对文珠的虔诚之心,不可能学不好。她随身带着象征文珠的神鼓,正是为了随时随地能与文珠对话,请文珠降临于世。
余燕子想起上次网球馆倒塌的时候,周锦摇铃唤来了渺渺,以一张符纸分割出了两个世界,即使渺渺把球馆的天花板拆了,旁人也看不出其中门道。
还有上个学期姬箙师姐来的时候,两个人打起来差点把学校掀翻,也是因为姬箙在学校里提前布下了分割世界的阵法,宿舍楼才幸免于难。
真是个好用的技能,余燕子还记得自己那天看到周锦掏出来的符纸,黄纸上的图样她记得分毫不差。幸好此前周锦和阮芗教过她几招,余燕子修了个符咒入门,比不上周锦那样娴熟,紧急时刻至少能用。
果然知识改变命运,关键时刻总能用上。余燕子抽出怀里的纸笔,依葫芦画瓢画了个和当日大差不差的,最大承受灵力,这里一共有四个人,加上那个售票员,就设置成五个。
她飞快画好,对着临时画就的符咒吹一口气,将它压在墙壁上。白纸上的朱砂发出惨淡的光,仿佛被投入另一个世界的失重感和阴森感笼罩上来,她就知道自己学业有成,没给阮芗和周锦丢脸。
维鲁斯动作极快,身影在黑暗中上下翻飞,像是难以捕捉的蝴蝶。每当范特西即将刺中她的瞬间,她都会指使身边盘飞的蝙蝠将范特西的攻击撞开,被范特西追猎太久,那一招一式她都已经烂熟于心,与之交战的每一秒都让她觉得枯燥无趣。
范特西身上唯一吸引她的就是恨意。维鲁斯自认为没得罪过她,可能仅是因为自己是吸血鬼族群中有名的吸血狂热者,就被划入了她的猎物名单。
也许在范特西眼里渴望鲜血就是罪恶,维鲁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厌弃自己的本性,以神之名欺骗自己,这就是所谓的猎魔人吗?维鲁斯抬手,范特西下意识躲开,尖利的指甲划破她的脸颊。
范特西的剑紧贴着她的手腕,若不是她以剑相抵,只需一翻手腕便能削断她的手臂。这是范特西作为猎魔人最可怜的一点,寻常的猎魔人战斗时常用直接接触就能造成灼伤的银剑,范特西却因为身为被狩猎的种族而不能使用。
不必理解这种人的想法。维鲁斯扼住范特西左肩,范特西两手紧握剑柄,两人保持着这个互相牵制的僵硬动作暗中使力,细长锋利的花剑在两种力量的压迫下兀自颤抖着,在对方身上无法挪动分毫。
由于过分用力,范特西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她在这个时候分神说话,连声音也像是绷紧的弦,只要加上一点力量就会断裂:“为什么要栽赃墟烟?”
“对我来说没有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有动机,那也太累了。”维鲁斯说,“混口饭吃,别这么计较嘛。”
最后一字还没完整吐露出口,她便极其迅速地松开范特西的肩膀,反手罩住范特西右半边脑袋将她推到半人高的展柜旁边,高举着剑就要刺下。
这时候躲开维鲁斯就会刺破展柜的玻璃,触发警报引人围观事小,展柜里的文物被毁坏就完蛋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直接躲开。范特西攥住维鲁斯的手腕,余燕子此时正好将符贴上,见范特西投鼠忌器,对她喊道:“不用管这里的展品,随便弄坏吧!”
范特西忙于应付维鲁斯的攻击,看都没往余燕子那边看一眼,她一剑将维鲁斯挥过来的蝙蝠砍成两半,大声答道:“不行,故意毁坏文物是要坐牢的!”
她不想像维鲁斯那样,既然是在人类社会生活,就要遵守规矩。余燕子差点被她急死,继续喊:“别管了,我贴了符纸,明天天亮这里的一切就会恢复原样。”
范特西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样,在与维鲁斯的缠斗中扭头看向余燕子,确认道:“真的?”
稍一没看住维鲁斯,她就弹开范特西的剑,向余燕子冲过来。她的速度比常人快上许多,余燕子的动作在她眼里仿佛无限放慢,维鲁斯甚至没有进行一次完整的呼吸,人类脆弱的身躯便已近在咫尺。
正当维鲁斯即将砍中余燕子的脖颈时,藏在暗处许久不动的江墟烟突然出现在维鲁斯身边,缀满红色木珠的神鼓被她拿在手里,那是山上最坚硬最有韧性的木料制成的神鼓,板砖一样砸中了维鲁斯的脸。
维鲁斯被这股力道撞到旁边的展柜上,钢化玻璃在重压下骤然碎裂。范特西差一步赶来,对粉碎的玻璃和倒在一块圆盾上的维鲁斯尖叫道:“要赔钱了!”
警报没有响起。江墟烟手中的文珠神鼓格外扎眼,余燕子惊弓之鸟般错愕地问:“降世仪式失败了?”
“文珠说相信我可以解决,她好像在睡觉。”江墟烟把坐在地上的余燕子拉起来,说,“我睁开眼睛,就看见那个人要打你。”
维鲁斯在一地玻璃碎片里扶墙坐起,范特西将余燕子和江墟烟挡在身后,快速道:“你们先走。”
江墟烟说:“我们答应要帮你的。”
“谢谢你的符,你们在这里我会分心。”范特西没回头,对两人说,“我没带十字架,礼拜室里应该有,你们两个那里把那个拿来当浮雕装饰的十字架拿来。”
“那你呢?”江墟烟担忧得想伸手拉住范特西的手臂,又怕那样会局限她的行动,就只能手足无措地问,“我们拿到十字架之后要去哪里找你?”
维鲁斯从展柜里拖着一身玻璃碴子走出来,范特西简短地说:“我会努力把她引到礼拜室去的。”
江墟烟还想再说,余燕子就拽着她逃走了。范特西咬咬牙,主动提剑迎上,维鲁斯终于有了点危机感,接住范特西的攻击的同时向门外放出两只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