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性格与葛瑞璞完全不同,她天生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忧郁气质,自怜自艾的时候居多,喜欢她的人自然格外愿意看,觉得像古代多才优柔的女子;不喜欢她的人自是格外不乐意见,认为她多半是无病呻吟惺惺作态的假象。葛瑞璞有时也讨厌自己这样天生自带的样子,如果能有所改变该有多好。
估摸着父子俩都睡了,葛瑞璞轻手轻脚的回了家。她还能去哪儿呢?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来逛去,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回自家舒坦。她将客厅的灯钮按开,儿子揉搓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妈,你回来了?”
葛瑞璞“嗯”了一声,走上前去想要抚摸儿子的脑袋,儿子早有预见,迅速退回到房门口,用手扶着门留了缝隙,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晚安。”门一关,又是冷冰冰地一片。
葛瑞璞坐到沙发上,头仰靠在沙发靠背,闭着眼睛养神。她忽然睁开眼睛,立马坐正。四处逡巡着纸与笔,她的脑海里想起一幅画的轮廓,“画下来,画下来”。她小声嘀咕着,干脆将水杯里的水倒出来些许,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描摹着。
一个侧身而坐的女子,五官只露出了口与鼻,其余皆被宽沿棕色遮阳帽挡住。耳垂佩戴着一副圆形耳环,因帽子的遮盖,只露出了半圆。直发齐脖垂下。上衣着一件鸡心无领七分袖套衫,衣衫上是各色各形的叶子图案,左手腕戴了黑带坤表,右手撷了一枚发黄的叶子,外露的拇指涂着红色指甲油。下着一条长裙,两手自然地搭在膝盖处。身后又布置了宽叶绿植。
行云流水,自然顺畅。葛瑞璞心想:看吧,我还是有绘画天赋的,灵感一来,自然就画出来了。可惜小时候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如果学了,说不定还真能有点成绩呢。她越看越得意,就着刚才的水杯,将剩下的凉水喝了两口,抿了抿嘴唇,抹乱桌上的画回房间去睡觉。
新的一天总归是好的,它充满着未知的希望,令人满意期盼,只要这一天还没过完,就总有信念在心中滋长,任意时刻里都有新鲜的事情发生,或许就在下一秒。
“你瞧这个人的画怎么样?”涂途指着手机屏幕上的画作问普塔雅。
普塔雅将脑袋向前一凑:“挺好看的,怎么了?”
“我真佩服这些会画画的人,就这么三两笔,要么是写意派,要么是抽象派,好像跟咱平常人不一样似的。”
普塔雅笑道:“你这么佩服这些会画画的人,每次来这里画肖像画的那位,我看你从来没正眼瞧过人家。”
涂途辩解道:“哎呀,他画的那些,我真的瞧不上,但是跟他的画工无关,纯粹是对于画的个人感受。”
普塔雅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行喽?他的画不就是根据我的描述画出来的吗?”
“所以嘛,我就说了,我对于他的画工很是佩服。而你的描述,我都不太喜欢,那些肖像画的主人公们都不是我心底所想的人。”
“那我呢?对于结识我这件事,你有没有感到一丝丝的悔意?”普塔雅托着脑袋,故意摆出俏皮的样子,向着涂途眨眼睛。
涂途想了想,说:“有那么一点吧,但是物色一个新人可真是太难了。”
“那么,我就可以自由了?”
涂途伸出右手食指,左右轻轻摇摆着。
普塔雅站直了身体:“什么意思呀?说实话,我对于茶室的一切已经有了倦意,我的心情也已经大好了,看是看人,也不是以前那样感情用事了。如果能走出这间茶室的话,我是很感激你的。”
涂途轻轻剜了普塔雅一眼:“茶室不好吗?”她将放在一旁的玩物摆到普塔雅的眼前,“如果你能将它解开,那我们就好聚好散喽。”
普塔雅看着柜台上的一堆玩物:“这可需要三百多个步骤呀!你可真是难为我!”但她的手还是跃跃欲试,拾了起来仔细琢磨着。
涂途看着认真的普塔雅,心里一阵失落。藏匿于立式钟表底座下的画里,颜色已经愈发深了,很快就能像一副真正的画作那样挂墙展示了。她想起静谧的山中小屋,和现在这喧闹都市,真是哪一个都不舍得丢弃。
普塔雅突然高兴地说道:“我解开了一个!也不是很难嘛。”
涂途勉强一笑,两手接过去:“你聪明嘛,所以我们才有缘相见呀。”她向普塔雅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茶室门口有人来。普塔雅扭头一瞧,赶紧迎过去,将其引导单人座,点单备茶。普塔雅送茶后,赶忙回到柜台前,小声对涂途说:“是个来打发时间的,我要看我喜欢的漫画书了。”
涂途小声问道:“什么漫画?”
“就是我最近喜欢看的那个呀,说是给小朋友的,但大朋友们好像更喜欢。”
涂途也不想摆弄自己的游戏了,凑着脑袋去看普塔雅的手机,小声道:“给我也看看。”
两人拉扯的工夫,引来单人座茶客的侧目,轻咳了一两声。普塔雅回头去看,抱歉一笑,架不住涂途在一旁捣乱。茶客皱了眉,觉得普塔雅真是奇怪,一个人站在柜台前左摇右晃。茶客赶紧饮茶付账,迈步离开。走到门口时又侧目看了一眼,走出几步去还回头看了一下标牌。
“喂,对呀,咱换另一个地方吧,你说的这个茶室奇奇怪怪的,那个老板娘总是自言自语,我一个人坐在那儿,浑身发冷。好啊,你先在那儿等我吧。对呀,以后不来了,太奇怪了。”
涂途偏过头透过落地玻璃窗去看离开的背影,又侧目看了专心于漫画的普塔雅。“我不跟你抢了,等你看完了,我再看。”她抓起柜台上环环相套的游戏,坐到一旁,专心的解着余下的圆环。
这是新晋的漫画家,喜欢用小孩子的口吻画成年人的世界。小孩子看不太懂,但喜欢漫画的线条与笔触,成年人却能从中得到共鸣和意思慰藉。葛瑞璞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但儿子很是喜欢。他在上学前一再叮嘱妈妈一定要去书店买回来新出的一辑漫画。
“反正你现在闲着无所事事,跑趟腿就当锻炼了。”儿子的说话方式有些刻薄,葛瑞璞一直想纠正,但儿子并不买账。
“谁说我无所事事了?”
儿子用手拍了自己的嘴巴:“我错了,母亲大人!请您今天从百忙之中抽出一点闲暇时间,帮我到书店买一辑新出的漫画吧,儿子将不胜感激!”他有模有样的作了一个揖,九十度弯腰,如同木偶一般的假笑。
葛瑞璞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去书店买。
儿子说:“以前只知道这是个女性漫画家,但其他信息一无所知。今天她要做签售会,我想得到她的签名。她叫黑夏,很神秘的名字哟,一看就是化名之类的,但作为一个漫画家来说,这个名字有一种引人入胜的神秘感,就像她创作的故事一样,似懂非懂,令人无限遐想。”
“儿子啊,如果你对妈妈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么动听就好了。”
儿子立马又鞠躬九十度作揖:“好的,母亲大人。”
葛瑞璞白了儿子一眼,但在儿子直起腰之际,脸上立马现出慈爱的笑容。
“你跟我说说,时间地点,我今天去买。”
儿子已然背着书包一阵风似的出了家门,只留下了一句由强到弱的语音:“你自己从网上查!”
“黑夏?”新晋漫画家,人气还挺高。葛瑞璞将名字一打,网络上立马现出黑夏的作品及简介。儿子说得没错,黑夏的信息很简单,只知道是女性,其他一无所知。“黑色的夏天?”葛瑞璞也是有浪漫细胞的,她将手机抵在下巴颏上,若有所思一番,喃喃道,“夜色如墨,便是深夜,夏日繁星点点,浪漫且神秘,有点意思。”她想到了那本《仲夏夜之梦》,“买来看看也无妨。”
书店门口摆放了黑夏签售会的宣传板,不知道是不是黑夏本人亲自设计的人物简笔画,上面用黑色线条花了一个手扶帽沿的正面像,帽沿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了口鼻。书店门口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人头攒动。葛瑞璞疑心是自己来得太早了,煞有介事的选了一个角落呆坐,两眼发直,思绪停滞。
有人走过来,一抹紫色映入自己眼帘,轻薄的衣裙轻拍在葛瑞璞的身上,使得她回过神来,赶忙起身。她发现周围寂静的可怕,仿佛天地间唯有她一人似的。她注视着来往的行人,意识到自己是起了大早赶个晚集,已经有人捧着书进进出出了。
签售会早就开始了,书店单辟了一间房。葛瑞璞匆忙买了书站在队尾,东张西望,翘首以盼。
黑夏正坐在前方认真地签字,她不与任何人交谈,埋头书写自己的名字,机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