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头上的事情先放一放,有些话要找你聊聊。”
葛瑞璞心里一紧,好几个想法涌上心头,忐忑地来到了主管的办公室。她在敲门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手里攥着的黑色笔记本上洇了手心里的汗珠。在“请进”二字响起时,她手指夹着的签字笔应声落地。
葛瑞璞慌忙将掉落的签字笔捡起来,推门而进。主管伸手做了手势:“请坐。”他首先花了五分钟对葛瑞璞过去几年的表现作出非中肯的评价,冗余的话语里营养价值不高,但由此引出一句话:“我们来聊一下裁员的事情吧!”
眼前直觉一黑,心跳加快,迅疾耳鸣,手脚发抖且冰凉。整个人已是呆若木鸡。
以前对于寒暑假真是没有好好珍惜,长大后再没有那样真正漫长的假期。成年人可不敢随意休假,假期回归还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什么状态。葛瑞璞休假的时候,公司正进行了一轮裁员,那时是七月中。现在是八月底,还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这马上又来一波,貌似这一波正是等着自己的。
葛瑞璞的大脑飞速打转,知道是逃不掉了。勤勤恳恳也无济于事了,她说不同意也是徒劳的。公司早有准备,各种关于离职的文件摆了一桌,像是等待翻阅的典籍。主管皮笑肉不笑,面和心不和的将话颠来倒去的说了好几遍,为的就是堵住葛瑞璞的嘴,干扰她本就乱糟糟的心。
葛瑞璞当然想争取多一点沟通时间,但主管说了一些关于公司策略的话术,几乎没有停顿,葛瑞璞完全插不上嘴。她明白了为什么公司会痛痛快快地给了她一个多月的假期,其实已经是在给她缓冲期了,但她后知后觉,为时已晚。
主管对她的劝导语气很温柔。这让她想起了初入公司的那天,接待她的人事也是这样的温柔语气,仿佛要吓着她似的。转眼之间,这样的语气又要将自己送走。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渐渐湿润,又想把心中的委屈说出来。
主管好像看到了她的内心,话锋一转,对她来了一场情感安慰与心灵按摩,使得这件事慢慢达成共识,愉快接受离职是最好的选择。
葛瑞璞终于也能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得到了牛皮纸盒,这是用于临时被辞退收拾自己物品的盒子。人事说这个盒子算是公司最后的福利,听她的意思应该是要收钱的。
葛瑞璞吸了吸鼻子,手里的动作慢吞吞的。其实她是想快一点的,但心情真的很复杂,毕竟突然没工作了。
走出大门的一刻也有一丝如释重负,路是人走出来的,当遇到不如意时,换个去处,人生也许会柳暗花明,莫愁前路无知己嘛。葛瑞璞这样安慰自己。
她搬着纸盒子径直上了天台,这次不是去晒被子,而是想晒晒自己。她托着腮坐在天台的一隅,纸盒子放在她的脚下,本意想出了公司大门就直接扔掉,可脱手的一刻又舍不得了。里面没什么值得纪念的东西。
楼下的人有出有进,有熟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原本呆呆的发愣,却在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时,迅速回了神。葛瑞璞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探着身子向下看去,是那女孩儿的姐姐。脸色很是凝重。葛瑞璞探着身子一直看着女孩儿的姐姐进了楼道才罢休。不知道那女孩儿怎么样了。
事情是传遍了这个老旧小区,大多都是老邻居,大家可怜姐妹俩,默契的保持缄默,但不保证不会背地里议论。葛瑞璞知道那家人的旧闻,那时候也围在人群里看热闹。就是现在这件事,她也算是个见证人。
上个世纪,艺术家安迪·沃荷提出过一个15分钟定律,在未来社会,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那件事情的发生前后差不多十五分钟,葛瑞璞隐在一隅,成了木头样的人、石头般的心。
她缩回探出去的身体,慢慢回转身,一个趔趄,差点滑倒,顺势跌落在地。她的心砰砰直跳,意识完全清醒。她心想刚才万一不小心倒下去的方向是相反的,自己是不是就滑下去了。她歪头向着楼下去看,心有余悸,赶忙搬起纸盒子回了爸妈家。
果不其然,妈妈又是对自己的一番数落。
“怎么就是你上了裁员名单,人家就不用?还是你没做好,所以才不要你的。你总是谁谁谁这不好那不好,人家怎么还升职加薪了呢?你要不就是没搞好人际关系,要不就是闷着头瞎出力。光长年龄不长脑子,七老八十也没用。”
葛瑞璞辩解道:“裁员这种事也不是想当然的啊。天时地利人和,我一项都不占。最近运气差了点。我再找就是了。”
“好找吗?你快奔四的人了,出去看看好找工作吗?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当时我和你爸想让你学医,你说不愿意学,那就随你便,你选的专业又怎么样?看看现在不就知道了!”
“我小时候还想学画画呢,你们不让学。”
“你以为当画家就是学出来的?那是得靠天赋!”
“你不让我学,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天赋?”
“天赋是靠学出来的?”妈妈笑出了声,“你要是有天赋,不用特意去学,随手一画就能出型,你倒是画一个呀。遇到事了就说后悔的话。你对你的婚姻不满意,那时候我们也没拿绳子逼你嫁呀。你还想晚育,你看看现在你不到四十岁,儿子都十二岁了,多好。”
葛瑞璞知道妈妈意有所指,以前那个常常与自己去饰品店的好朋友一路读到了博士,国内国外两边跑,什么都顺利,就是还没嫁人。那时候葛瑞璞也想和好朋友一起去国外看看,她都想好了,呆不长,就去读三个月的语言,但没成行。如今,她外出游玩的机会不多,想出去看看的心愿一点点被磨灭。
“我没有埋怨,就是这个事。”
“你话里面是没有埋怨,看看你的眉头都皱成什么样了。年纪轻轻的,就愿意把自己弄成老态龙钟的样子。说个话总是悔来悔去的,就算有好运气,也都让你赶跑了。你们这些人啊,一边祈福祝祷,一边浪费机会,到头来两手空,怨这个怨那个。”
“我没怨!”
“怨不怨的呢,还能再重来?”
葛瑞璞无奈地叹口气:“行了,我走了。咱俩是话不投机,彼此都消消气。”
妈妈一乐:“我可没生气,也是想劝你,别总想以前怎么着,如果会怎么样,那都没有用。你想啊,你那时候如果学画画了,你就能当艺术家了?如果真的听父母话学医学,你真能拿手术刀?我和你爸同意你出国的话,你就能把语言学好?假设的事情多了去了,别想那些没用的。着眼现在就很好!你看妈妈的那些学生,有几个是真的发生了大变化啊?”
“嗯。”葛瑞璞吸了吸鼻子,眯了眯眼睛,轻叹一口气。她抱起桌子上的纸盒子就要往外走,妈妈拦住她,朝纸盒子里一瞧,说:“扔了吧!都用了好几年了,还留着干什么。人就是这个样,以节俭的名义留着以前的那些没用的。你留着干什么?既无价值又没意义,等找到新工作了,全换!”
葛瑞璞还是将纸盒子抱走了,在小区垃圾桶旁踌躇了一会儿,一股脑全扔了进去。
手里的画笔在纸上肆意的划过,像水中的鱼在水中自由的游动。葛瑞璞觉得自己在绘画方面的天赋不错。她不希冀成为画家,只想我笔画我心,当个不出名的画书人就行。
画里是一个被宽沿棕色遮阳帽挡住眼睛的女子。她侧身而坐,只露出了鼻子以下的面庞。耳朵上的明黄色圆形耳环也只露出了半个。微微染了棕栗色的头发齐脖垂下。上衣着一件鸡心无领衬衫式白色套衫,衣衫上是各色各形的叶子;七分袖露出了细润如脂的手臂,左手腕戴了一款黑色窄带的坤表,右手撷了一枚发黄的叶子,拇指上涂着完满的红色指甲油,叶柄牢牢地被拇指捻住,叶脉清晰可辨。下身着了一条通体杏色的长裙,两手自然地搭在腿上。身后是盎然的宽叶绿植。一幅画里透着季节轮换,仿佛总有值得等待的新事发生。
“为什么不露出她的全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用这大帽沿儿遮住眼睛,谁能看出什么来?”
普塔雅笑着说:“就是看不出来全貌才有意思呀。我对这画很满意。”
涂途也笑道:“你对你的每一幅画都满意。”
“那当然!我的眼光嘛,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我可不能随便说自己的不是。我觉得这画好,你瞧这坐姿,恬淡自然,有一种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淡定。是不是?”
涂途点点头:“你说是就是吧。我也不懂。”
普塔雅扯住她:“不懂没事儿呀,等人来了,你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