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坚持“食不言”的爸爸,这下忍不住了:“你的性格得改一改。就说那次吧,亲戚家的小孩子动了你的东西,也没损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你何必要闹呢?在家族群里跟骂街一样,人家道歉了都不行。”
蔡乐婷立马回说:“爸,你胳膊肘向外拐啊!个人的东西是私有化,没经过本人同意就乱动,那是贼的表现。东西没坏,那是他家的福分,要是有一丁点瑕疵,轮不到任何人怪我生气。我在家族群里没点名已经很给面子了。怎么着?还得让我敲锣打鼓地对他家的行为开表彰大会呀?”
妈妈在一旁道:“没说他家小孩子做得对,也没说你错,就说你的性格,有时候忍也是一种美德。”
蔡乐婷斜眼看着妈妈:“忍是美德?那也要分事儿而论。就拿这饭桌上的菜来说吧,假设满桌子没有我喜欢吃得饭,我忍了就得饿死。”
爸爸接过话去:“这一点没你喜欢的?”
蔡乐婷无奈道:“我这是在打比方。就拿从小到大在两边长辈家吃饭的事来说吧,明明我也喜欢吃肉皮,可偏偏要递到弟弟妹妹的碗里,如果我忍了,我的嘴巴和肚子就要受委屈,所以啊,我的碗也要伸过去。哎,我没争没抢,几个人的碗整齐地排列在一起,这叫公平。”
爸妈同声而语:“谬论!”
别人嘴中的谬论不是蔡乐婷所认可的谬论,就如同别人对你的看法,那是他们对自己评价的折射,而不是真实的你。人不能只活在别人的评价里,更多的是要活在真实的自我中。
这是马德琳想都不敢想的事,蔡乐婷却做到了。夜深人静时,马德琳闭着眼睛回味蔡乐婷所做的每一个动作、说得每一句话,那感觉真是棒极了。电梯里满员不会是自己灰溜溜地走出去,而是大声唾弃没有道德人。
“有点公德心好吗?最后一个上来的人,自觉点可以吗?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更不要耽误你自己的时间,这么僵持对大家都没好处。头顶的监控可看着呢!”有人故意嚷着要胖女孩下去,蔡乐婷可不吃这一套,“怎么着?都想耍赖呀!人家又不是最后上电梯的,凭什么要为不道德的人让路?”她看着已经迈出一只脚的胖女孩说道,“哎,你真要下去呀?你又没做错,干嘛要心软?这电梯里充斥着薄情与无情,你的不好意思只会成为杀死你自己的匕首,他们可是毫发无伤。”
胖女孩收回了迈出的脚,僵直地立在原地。抱怨声此起彼伏,最后上来的男人终于下定决心出了电梯。蔡乐婷可不会放过他:“人长得真好,就是做事不漂亮。”电梯上行,蔡乐婷环视这电梯中的每一个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耸着肩咧嘴一笑。
终于不是他人眼中的小透明。
不久,蔡乐婷找到了专业对口的工作,很快就成了同批新人的佼佼者。她不再是之前安静的一派,她说的话也变得有“分量”。在面试之处就给对方留下了印象。在回答完一系列问题后,轮到她向面试官提出相关了解时,她的眉头微微移动,只问了一个问题:“我叫什么名字?”
那天,小组主管请大家吃小蛋糕,负责采买的小姑娘一个一个分发下去,到了蔡乐婷这里,小姑娘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这让蔡乐婷心头一紧,不明就里。小姑娘重新拿了一个放在蔡乐婷的桌子上,向着蔡乐婷笑了笑,继续发下去。蔡乐婷将小蛋糕拿起来一看,是巧克力口味,左右看了同事们的小蛋糕,才明白还有一个她不喜欢吃的抹茶味。蔡乐婷很感激那个小姑娘,心里顿时一暖。她没料想到自己只说了一遍,就被别人记住了,原来被人重视的感觉真的很好。
办公桌是半包围式的,前方的围挡上贴着一面小镜子,是用于整理面容和表情管理的。蔡乐婷从小镜子看着自己的五官。她,在这个世界上已是蔡乐婷,不再是那个不受重视的马德琳。
她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所感所想,不必一定要顾及周围的眼光。她在晚高峰的地铁上与人据理力争,对自己看不过的事多说一句。晚高峰的拥挤,是各个交通工具所避免不了的。公交车上没有落脚的位置,双手没有可以握住的扶手;地铁上有人手里的面包被挤成了饼干,塑料袋里的草莓被挤成了草莓汁;开车的被堵在各条道路上艰难前行。
唯有甩开膀子靠步行的人可以享受自由,而且心有成就感,但是,如果目的地较远的话,两条腿非要折掉不可。到了第二天,总觉得身上哪里都不舒服,浑身介于一种酸和疼,疲倦不堪,感觉身上被覆上了刑具。胳膊、腿儿,还有腰,一活动会有一种机器磨损的涩感,尤其是下楼梯的时候,步伐蹒跚,宛如身残志坚的残障人士。
蔡乐婷不喜欢开车,她讨厌那种带有拘束感的自由。现下,眼睁睁地看着两班地铁疾驰而去,在第三班地铁即将抵达的时候,她叹口气,这次一定要冲上去。很好,不需要自己出力就可以站得稳稳当当,只需外在力量的“加持”就能安稳到站。不知道谁的包子碰触到了自己,只觉得胳膊要被烫熟。“谁的包子啊,离我远一点呀!”
拥挤的环境下,人的心也跟着烦躁起来,这个时候的理智仿佛是离家出走的人,不计后果的奔跑出去,留下不好收场的争执。
看不见发生争执的场面,但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语言。有人在低声啜泣,断断续续地说了话:“我是个孕妇,怎么没有人主动让座,现在的人一点爱心都没有,一点素质都不讲。”面前坐着的人男女老少皆在,偏都要在此时当“睁眼瞎”。有人嘴快手也快,起了争执不奇怪。
如果是以前的马德琳,一定是用手推着眼镜,躲得远远的,虽然满腔愤怒,但还是会选择什么都不要管,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自己的说法,这种热闹还是不凑为好。蔡乐婷就不同了,她若不说,今晚回家一定会睡不着觉。
她站出来,大家的目光是要落到她身上的。
蔡乐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向前挤着,这引起了别人的不满:“挤什么呀!”她也不甘示弱:“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啦,麻烦让一让。”挤到事发点,乜斜了眼神,张了嘴:“早晚高峰,有地儿站就不错了,哪还有坐的地方呀。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应该,他们愿意让,说明他们善良;他们不让,我们也不能道德绑架啊,人家也是交了钱的,有权利站与坐。大家为了生存都不容易——你怀孕挤地铁不容易;这位老人手里拿着病历袋不容易;这个人年轻,你看他脸色,常常通宵加班的后遗症,也不容易;学生呢,争分夺秒写作业,还是不容易。
“我们都需要被体谅,也要体谅人。同学啊,你给阿姨让个座,阿姨给你拿书包,等阿姨下了地铁,座位还是你的。要不这样,你们几位谁快要下车了,就让这孕妇预定了谁的座位,别人都不准抢。我们都不容易呀,是不是?你成了孕妇,多多少少会比以前更敏感、身体更疲倦。但也不能说,人家不让座就是道德败坏的人吧?有座的人,能帮就帮一下,总有回报的嘛,是不是?”
这些话,之前就想说了。有一次,马德琳主动给一位抱小孩的妇女让座,对方不说谢谢就算了,还说抱怨的话,嫌弃马德琳起身太晚了、窗户开得太大了,又要与别人换一下座位,但遭到拒绝。等那人抱着小孩下车的时候,故意撞了马德琳一个趔趄,又回头瞪着眼:“看什么?谁让你站这儿的!”
马德琳只会推着眼镜垂下头去,心里面翻腾不已,积攒的话一层一层压下去,就是不敢说出来。现在好了,蔡乐婷替她出头说话,不必憋在心底了。
爸妈对此颇有微词,那么多人都不说话,用得着你挤到前面说三道四了吗?蔡乐婷很是自豪:“难道任凭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闹个不停吗?我不是逞英雄,就事把心里话说出来而已。认同我的人一直点头,不认同的人也没见他们出声呀。”
“最后呢?”
“最后?皆大欢喜喽!”
“以后啊,少在外面惹事。你今天运气好,下次就不见得这么走运了。那些人不说话,不代表就事认同你,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看你笑话呢。蔡乐婷,你的脾气得改。”
蔡乐婷紧紧盯着爸爸的脸,五官皱到一起:“改?改成什么样子?我以前的那样吗?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旁人不把我放在眼里,当我是不存在的人,你和我妈就觉得安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