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真是奇怪,每当自己说“不行”的时候,总有人要这样说——“是不是你的要求高了”,好像所有的“不行”都错在自己的要求上,可是自己有要求,难道不是一件正常的事吗?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人,只会逆来顺受,不会表达自己心中所求,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谁都有所求,马德琳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结果与他人不一样就是了。别人求十次再不济也能得个一两次,马德琳就不一样了,次次都是零。这世界上有那么那么多的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马德琳仿佛处在了无人的荒漠,大家的眼里就是没有她。
好事没有,坏事倒是时时有。有时候啊,连坏事也没了她的位置。
坐电梯被人“赶”出来,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朋友看不过,一定要找机会陪她坐一次电梯,亲身示范如何稳坐钓鱼台。马德琳一口回绝,她才不要在熟人面前露怯。“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在楼下等着我。”她抬起一只手向上推了推眼镜,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忙着招呼着朋友往后退,“你走,你在那边坐着等我就行。”
好在朋友没有难为她,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马德琳。马德琳向她撇手,勉强的笑着,靠口型说话:“你在那儿坐着吧。”
电梯打开,又关上,紧接着,又打开,再关上。顺利上行。朋友看得清楚,马德琳不是最后一个上电梯的,却是被赶下来的。而这次,她并没有站在电梯的门口。朋友叹了口气,小跑两步来到马德琳的身边,说道:“刚才人不多呀,不至于超重吧?”
马德琳抬手推着眼镜,笑道:“不是超重的问题,楼上有公司要开会,各部门分布在不同的楼层,人家想按楼层的顺序一起搭电梯,很委婉的征询我们的意见,让我们搭下一趟电梯,然后我就下来了。”
朋友皱了眉:“刚才那几个人都是一个公司的?”
马德琳一边用手推眼镜,一边摇头:“不是,就两个人是同一公司的,他俩问我们能不能先下去,给他们行个方便。”
“那怎么就你下来了?”
马德琳强笑道:“那几个人都不说话,他俩的语气就不太好听了,如果我不出电梯的话,似乎不太好。”
朋友怒其不争,白了她一眼:“人家那几个怎么就能好意思不下电梯,就你怕不好?”
马德琳实在笑不出来,但也眯了眼挤了嘴角,回道:“已经下来了,就再等一趟呗,晚不了,十点才开始呢。”她要如何向朋友解释在电梯的窘迫感?那些人闷着头不说话,那两人的目光便定定地停留在马德琳的身上,直看得她发毛。她不下去也不要紧,但那俩人一定要争回个面子。
朋友无奈的看着马德琳:“也不知道当时导师看中了你的什么优点,选了你做她的学生,而且还能让你顺利走到实习这一步。”朋友摇摇头,感叹道,“你也是不容易。”
马德琳笑得开心:“可能是我的运气都花在学业上了吧。”
朋友没有笑:“唉,有句话我真不想说,怕伤了你的心,但我还是要讨嫌,当着你的面说。你的学业如果顺利的话,怎么连个奖都评不上?每次评优的机会,都是别人的。这批就这么几个学生,轮庄都轮不到你,真是的!”
马德琳笑道:“谢谢你为我打抱不平。我已经很感激了。”
电梯载着马德琳上去了,再下来的时候,马德琳向着朋友露了一个意料之内的笑容,朋友立刻会意,叹口气道:“算了,我请你吃饭。机会有大把,不在这一时。”
马德琳用手背挡在口鼻处笑着。朋友方才还说“机会”对于马德琳就像是相斥的吸铁石,轮庄都轮不到,现在又宽慰她有大把的机会。马德琳笑着笑着就有了哭的冲动,刚才的面试真像一场梦,一群人坐在一起填了表格交上去,三人小组面试,马德琳连自我介绍都没捞着说,就结束了。她连背景板都做不好。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怎么就入不了人家的眼呢!
朋友问马德琳有什么想吃的,她说随便。朋友直接噘了嘴,她最烦这俩字,随便是个什么东西,做什么都没有“随便”这两个字难。
“马德琳,我觉得就是‘随便’这两个字影响了你的运气,不管做什么说什么,不要拖泥带水,要斩钉截铁地说出你的肯定答案,懂吗?”
怎么会不懂!就是因为懂才学会说随便,反正也没有人愿意听自己发言,干脆就不要表达了。“随便”也挺好的,没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没有失望,人生就不会过得太辛苦。
两人决定去吃家常套餐,端着饭盘子排队,朋友选了米饭、鸡腿和鱼香肉丝,马德琳紧随其后,却迟迟得不到饭菜。朋友急了,推着马德琳的胳膊向前凑,左左右右,推得人累了,伸盘子的人也累了。马德琳选择放弃:“算了,我等等,没事儿。你先吃吧。”
朋友夺过马德琳手中的盘子,向前一杵:“你看不到吗?我朋友排在队伍的前面,你怎么只给后面的人打饭?”负责盛饭的人抬着上眼皮左右看了这两人,没说话,敷衍着打了饭,又热情地招呼后面的人。
朋友气不打一处来,毫无食欲。马德琳笑着劝她:“别生气了,不至于。我都习惯了。不就是等等嘛,早晚轮得到我。我都已经交钱了,他们舍不得退钱。”
“等?等轮到你的时候,你想要的饭菜就没有了,吃什么?吃别人挑剩下的?你咽得下去吗?”
“剩下什么就吃什么呗,饿不着就行。吃饭吧,我要了两样青菜,正好咱俩一起吃。”
朋友白了马德琳一眼,苦笑着分了菜。马德琳不停找话说,终于哄了朋友展了笑颜,这才松了一口气,陪着笑听朋友东拉西扯。这一餐在朋友的嘴里吃得艰难,马德琳却能坦然下咽,吃了个干净。
没有人在意马德琳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打听她面试的结果是好还是坏。陌生人的眼里,她不足挂齿;熟悉人的面前,她可有可无;自家人一起,她如同透明一般。饭桌上,不会出现她刻意提过的食物;出去玩,不会去她提出的地点。无论做什么,她只管跟着做就是,像家里的小狗,跟在主人的屁股后边,走与停全凭对方的一句话。
马德琳在本子上写下一个数字:100。这是她应征面试的数字。整整一百家公司,大多都得不到初试回应。她打开网上简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内。再看简历上面的照片,标准的一寸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马德琳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人在意她,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幼儿园发小熊饼干,发到她便没有了,老师说重新拿一块小兔饼干,可是转眼就忘了。马德琳不仅没有小熊饼干,还没有小兔饼干。她壮着胆子向老师伸手要,老师一拍脑袋说了不好意思,转过头去还是忘了。算了,不要了。
上学的时候去郊游,老师排好了队,到了马德琳却没有伴,她独自坐在座位上看着其他同学两两相坐,彼此说说笑笑,分享手中的吃食。马德琳却像是被抛弃在一隅,无形中被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人吃着无法分享的零食,看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算了,不想了。
再大一些,上体育课。分开的组别因为游戏要求的人数不同,而有了分歧。大家的眼神自然落到马德琳身上,于是她便向后退两步:“我来当替补的人吧。”这样的游戏替补是永远没有机会参与玩耍的,即使有人输了也不会痛快的退下来,马德琳只能坐在校园的台阶上看她们的欢乐。算了,不玩了。
她也有过受老师青睐的时候。到了中学,她有幸作为班级代表参加校级知识竞赛。每天放学后,与其他两名同学一起练习,回到家再完成作业,已近午夜。周而复始,一连三个月。待到了参赛的前一天,老师突然找到她说只要两个人上场就好了,她被当作计划外的人,连当观众的资格都没有。算了,不做了。
这样的时候,她不是没有争取过。主动参与、据理力争、哭泣耍横,都改变不了事实,她仿若是渐变色,一点点由真实变为透明。
不过,也有歪打正着的时候。
高中的某个学期,班里选三好学生,十四个候选人只选十二人,老师让同学们写匿名纸条,选出淘汰的两人名字。可能是实在入不了眼吧,她竟然全票当选三好学生,全班没有一个人写她的名字。那是她唯一一次上台领奖,也是唯一所珍重的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