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过半,苏云为和何宥鸣已经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离开,无人在意两个人的消失,就像海里少了两捧水也无足轻重。
酒店的工作人员已经把车开到他们面前,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何宥鸣接过钥匙率先进入车里,苏云为紧随其后。
苏云为啧啧道:“想不到你也喜欢豪车,还是这么骚气十足的豪车。”
何宥鸣打开法拉利的敞篷,热风扑面而来,汗水微微渗出,“这是何远程的车,买来不开,放在车库里积尘。”
“何远程同意你开他的车?”何远程犀利的双眼令人心有余悸,再看看何宥鸣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实在是不敢相信。
何宥鸣大言不惭地说:“同不同意我都已经开走了,管他呢。”
绕着盘山公路,何宥鸣终究是没敢飙车。他自己一个人可以追求肾上腺素的刺激,但车里还坐了一个苏云为,他得对她人的生命负责。
苏云为慵懒地靠在车门边,任由夏天酷热的风浪吹散头发,撩起一丝丝痒意。见她无聊,何宥鸣扔给她一个大袋子,苏云为疑惑地打开,里面全是零食和饮料。
她拆开一包薯片,嚼得嘎吱作响,“黄瓜味的薯片,港岛有得卖吗?”
“楼下711买的。”何宥鸣指的是YM分公司楼下,他用牙齿咬开一瓶可乐,边喝边开车。
苏云为挑拣一番,才翻找到唯一一瓶矿泉水,慢吞吞地喝水解渴,她也不敢喝得太快,保不齐水直接飞她脸上。
“你减肥吗?”何宥鸣分神瞄她一眼,这瓶矿泉水还是711赠送的。
苏云为听到他的话,嫌弃地瘪嘴,“我不喜欢碳酸饮料,讨厌二氧化碳刺激舌头的感觉,很不舒服。”
何宥鸣倒是惊讶,“我还以为你在美国长大,多少带有一点当地的饮食习惯。”
苏云为解释道:“我比较适用中国的饮食习惯,尤其是穗市的。我们家是开中餐馆的,打小吃的是中餐,连带去学校的午餐也是中餐。”
何宥鸣再次震惊,“班里的同学不会嫌弃中餐的味道吗?毕竟他们吃的是三明治、饼干之类无油烟的食物。”
苏云为一幅不卑不亢的模样义正言辞地为中餐正名,“像你说的,管他们呢。我吃我的,他们吃他们,我还没嫌弃他们的奶酪一股下水道的臭味呢。”
“你肯定在国外上过学吧?难道你带中餐当午饭被投诉过?”
何宥鸣没有反驳,很直白地承认,“是的,我因为中午在教室里吃炒饭被同桌投诉到老师那去,说味道太大,沾到他的新衣服上。”
“你当时多大?”苏云为问他。
何宥鸣沉思一会,“十一二岁吧。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开始邪恶起来,简直讨厌。”
“你有被歧视过吗?”
苏云为哼了一声,不屑道:“多了去了。”
“那你是怎么处理被歧视的?”何宥鸣想起自己几次三番被同桌故意投诉,那时候他已经在国外待了半年有余,清晰地了解国外人对中国人根深蒂固的歧视,充满恶意,十分令人反感,于是再一次被老师温馨提醒后,他把没吃完的饭盒粗暴地盖在他的同桌头上。
老师当即喊来何宥鸣的母亲,要求何宥鸣道歉。十二岁的何宥鸣拒绝得十分干脆,他对着满头酱油味的同桌撂狠话,“离我远点,白皮猪。”
这个侮辱性的词语一出口,震惊在场所有人,连何妈妈都不明所以,平时乖巧的小儿子为何突然变得粗鲁。何宥鸣不过是回敬给他的同桌喊他“黄皮狗”的称呼而已,而拒绝调和以及道歉的何宥鸣被勒令退学。
“不怎么处理,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回他。骂我,我会比他骂得更难听,打我,我会先把他打得按在地上起不来。”苏云为一脸得意地讲述往事,津津有味地描绘她过往的反歧视的反抗史。
“不过有时候我也会剑走偏锋,我按照他们歧视我的方法,反其道以行之。曾经有一个男同学每天在课堂上骂我,连词都不变样,反反复复同一句话。我听烦了,直接大声叱问他,是不是歧视我。”
“他登时不敢说话,这些人只会嘴巴逞强,害怕被指责歧视,偏偏还要歧视他人。”
“于是我每天会逮着他,重复地问他还有没有歧视我。他越不敢反驳越是心里有鬼,他周围的同学也鄙视他。”
“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两年前的聚会上,他一进来,我立马冲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继续质问他,他当即掉头就走了。”
“可把我乐坏了,他们太逗了。”
何宥鸣已经把车停在山顶,漫天繁星压在他们头顶上,耳边是苏云为孜孜不倦的说话声,远方是忽闪忽灭的灯光,空气中满是难耐的热气环绕。山顶的凉风恰到好处吹拂而过,缓解了遏制喉咙沉闷的气息。
苏云为说起所有事情,总是以两年前为前提,她从来没提过父母去世后的两年里的事情。何宥鸣不问,因为他也不会主动提在病床上难堪的日子,他们双方好像约定俗成,缄口不言,难得的默契。
苏云为长时间仰头,脖子酸得很,活动了一会,“还行吧,城里的星星看习惯了,就想看看其它地方的星星,其实山顶的星星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们看得不是星星,是情人,有情饮水饱。”何宥鸣已经把座椅放平,双手交叉置于在脑袋后,有点好笑地回复苏云为。
她半阖眼,仿佛睡过去,却突然开口问,“是恋爱使人浪漫,还是恋爱本身是浪漫的呢?”
何宥鸣轻声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还没谈过恋爱呢。”
“我倒想试试恋爱的感觉,人嘛,就得各种尝试,才知道哪种人生最畅快。”苏云为的话说得越来越轻,呼吸变得悠长,眼睛是彻底闭上。
何宥鸣还在看星星,喃喃道:“会有机会的。”
早上,天空还是一片灰白之际,何宥鸣便醒了,他睡得断断续续,很少有一觉睡到天亮的时候。等到橙色的光芒破开昏暗天际之时,才把苏云为喊醒。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日出对大多数人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是少数人赋予它情感才广泛地流传开来,成为一件浪漫的事情。现在本应是令人感动的或激动的时刻,可他们没有欢呼,甚至没有说话,心情也不激昂,古井无波地看向晨阳升起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在无人知晓的无数个清晨中,他们就已经见识过日出的无情。它会改变天与地,唯独改变不了人。
欣赏完一场无声的日出表演后,何宥鸣整装待发再次发动法拉利,“我们下山吧,准备过澳岛吃早餐。”
早上刚睡醒的胃最是需要嘘寒问暖,苏云为没有吃昨晚剩下的零食,而是充满期待接下来的行程。相比日出的视觉观赏,她更喜欢味觉上的刺激,这是反馈最直接的感官。
何宥鸣随意找个空位停车后,拉着苏云为随着人流登上码头的船。没有刻意搜索,没有花心思做攻略,一味地朝人群涌去,一手拿猪扒包,一手拎咖啡,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转悠,听晨起人家此起彼伏的吵闹声,比日出的默剧表演更有烟火气息。
“走吧,咱们去赌场。”咽下最后一口猪扒版,何宥鸣把包装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苏云为问他,“你之前去过赌场没?”
“没有,所以我也不会赌钱。”何宥鸣诚实地回答道。
苏云为顿时正经起来,“进去后岂不是任人宰割?”
何宥鸣微微笑道:“道理是这样的没错,所以我们得约定好只玩多少钱,输完就出来,绝不停留。”
苏云为当即搜刮她的帆布袋,可惜了,一分钱现金也没有。早餐还是何宥鸣出的钱,手机倒是有钱,可澳岛哪有地方兑换现金。
“我请你玩啊。”何宥鸣大方地展示钱包,一张张五花八门的卡看得苏云为眼花缭乱。
何宥鸣抽出钱包所有的现金,仔细地数数,“一共五千三百六十一块,我们玩五千块,剩下的是今天的饭钱。”
反正赌资不是苏云为出,玩多少钱无所谓,主要是乡下人进城见识一下纸醉金迷的赌场生活。
俩人率先各自霸占一台老虎机,苏云为玩得懵懵懂懂,输得多,赢得少,渐渐地没了趣味。她凑在何宥鸣身边,打算取取经,还没观摩两分钟,何宥鸣便game over。两个菜鸡,同样是输多赢少,都为对方不一般的狗屎运无语地笑了。
苏云为还琢磨下一轮玩什么呢,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到他们面前,笑得很爽朗,他热情地招呼何宥鸣,表示可以带他们一起玩。苏云为十分肯定这番话实际上是对着何宥鸣说的,只是顺带带上她而已。
何宥鸣摇头拒绝,拉着苏云为快速地离开。
苏云为被何宥鸣拉到另一张赌桌上,等待这一轮游戏结束,“那是什么人,对你好热情啊。”
“叠码仔,专门拉人入坑的。”何宥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击筹码,“你买大还是买小?”
“简直没天理,这些叠码仔的眼睛也太毒了,看人的准确性比尺量得还准。”苏云为默默地吐槽。
何宥鸣身上至今还是周五上班穿的那件白色衬衣,两天了,袖口已经皱巴巴,被他随意地挽在手臂上,衣尾松松垮垮地束在西装裤内,脸上还有早上冒出来的青茬,头发因为没有打理,胡乱地散在额头上,脑顶还微微翘起几根顽固的发丝。看似邋遢的一个人,可衣着不菲,在赌场里还玩得毫无心机,被盯上也是情有可原。
“今天的运气不好,我买大,来个大运。”人厄运缠身时,总会试图做白日梦转运,苏云为也不例外。
何宥鸣与她反着来,“那我买小,起码有一个人能赢,不至于全军覆没。”
两个弱鸡赌徒听天由命,在周围人的呐喊声中,苏云为不由得紧张起来,手无意识地攥紧,眼也不眨地等着结果。
我命由天不由人啊,苏云为的碰运气没等来好运,何宥鸣赢了。苏云为不服气地嚎叫,只是这叫喊声与周边震天如雷的呐喊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拿好赢来的筹码,何宥鸣笑盈盈,强行拉着垮脸的苏云为走向下一个目的地,“走,去下一张赌桌。”
俩人进去赌场不到三个小时,五千块全部输完,剩下的三百块用来应付午餐和晚餐。他们坐在渔人码头上,吃上新鲜出炉的面包,“你猜下一个上岸的人是往左边走还是右边走?”
“右边吧。”何宥鸣也拿不定主意。
俩人紧紧地盯着一身黑色包臀裙的中年女性,若不是离得远,只怕要被当成变态。只见黑色长裙的女性盈盈地上岸后,打了个电话,直接左转离开。
苏云为乐得露出洁白色的牙齿,“哈,你输了。”
何宥鸣不服气,“再来,看到那个穿着白色短袖体恤黑色短裤的男人没?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吧。”苏云为没有犹豫便下结论。
白色短袖男人上岸后,没有第一时间走动,而是拿着手机左摆右转,往右边迈了两步又返回来,往左边走了十来米又停住脚步。
苏云为瞧着男人的动作,“这人是路痴啊,肯定是在看导航。”
“来旅游的吧。”俩人也不着急等结果,只是男人摇摆不定的路线看得人捉急,恨不得抢过手机替他找路。
男人不再动作,而是在手机上一番敲打,晌午的日头毒辣,快要把人融化。苏云为受不了炎热的天气,“咱俩去个能免费吹空调的地方吧,我怀疑我快中暑了。”
何宥鸣体贴地给出选择,“购物中心还是图书馆?”
“购物中心吧,还能逛街,买不起还看不起么。”苏云为一刻也不想等,掉头疾步往前走。只是走了没一分钟,又不死心地回头,“哎,那个男的朝左边走了,看见没。”
何宥鸣不忿地说:“怎么你在赌场的运气没现在好呢,咱俩也不至于三个小时输光。”
苏云为安慰他道:“此一时彼一时,搞不好现在回去能把输的钱赢回来呢。”
何宥鸣没说话,只是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她。
“卧槽,你炸我呢。”苏云为瞪着双眼用力地拍他一把。
何宥鸣没料到苏云为突然出手,猝不及防地被吓一跳,“我看你意志够不够坚定呢。”
俩人旁若无人地嘻嘻闹闹,一路打闹到购物中心也没个消停。
傍晚,正在商量晚上住哪里时,何宥鸣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他想忽视这烦人的音乐声,可是铃声响个不停,大有响到天崩地裂之时。
来电显示何母打来的电话,何宥鸣不情不愿地接通电话,“Willion,你大哥说你昨晚已经回港岛,怎么不回家?”
“我有事先走了,现在已经不在港岛。”何宥鸣小声说道。
“你现在快从澳岛回来,家里人等你回来吃晚饭呢,菜凉了吃着不健康。”何母却语出惊人揭穿他的话语,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强硬何宥鸣回家。
何宥鸣顿时觉得很无力,估计是被某个熟人撞见,“嗯,我知道了。”他大概知道母亲急切喊自己回家是为了什么事,与其拖着,不如早点解决。
他不好意思地看向苏云为,无奈地解释,“我们吃过晚餐后就得离开,我要回一趟港岛。你呢,你是回穗市还是去港岛玩?”
苏云为感受到何宥鸣急转直下的心情,不想多麻烦他,“我回穗市好了。港岛我上次来参加婚礼的时候玩过一轮,没什么新鲜的。”
何宥鸣在前边带路,转头对苏云为说:“走吧,我们去吃牛腩面,把剩下的钱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