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进入尾声,院子里的芭蕉叶长势喜人,春困秋乏,可还没到秋季呢,便觉得整日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距离柳如梦出事已快小一月,一切照常,悬着的心也终于渐渐落了地,冷玉修想,应该是那段时间神经太紧绷了,如今一松懈,反倒格外疲惫。
她慢慢在连廊上走着,准备回房午睡,冷不防一双手把人拽到假山后面,炙热的吻落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冷玉修推了两下,没有推动,反而被他手臂圈住,后面是假山,前面是他胸膛,动弹不了,只好被迫回应。
顾鹤庭吻得急躁,比午后的空气更潮湿闷热,叫人窒息。也不怪他,最近顾鹤知回家的次数相当频繁,好几次去找冷玉修的时候,都撞见了,他不止一次冲动的想要摊牌,但又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这件事她希望亲口和顾鹤知坦白,隧又忍了下来。
好不容易找到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熟悉的气息缓解了压抑的思念,顾鹤庭身心舒爽,双手也不老实。
冷玉修拍开他的手,趁换息功夫,喘着气提醒,“会被人看见的。”
顾鹤庭充耳不闻,只将她圈得更紧,用鼻尖蹭着她的,“想我没?”
怎么可能不想?可她没有开口,只是红着脸点头,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被他亲的。
看着她这娇羞又欲拒还迎的模样,顾鹤庭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在长期的压制下,如火山爆发一般蓬勃,可他知道自己只能耐着,于是不再亲吻,捧起她的脸,用指腹的茧摩挲她颊上的皮肤,低声问道:“你和他说了吗?”
冷玉修摇头,“还没找到机会。”
他烦透了这种忍耐,声音愈加哑,“得抓紧时间了。”
“怎么?”
“我舅舅已经抵达姑苏,过几日我们就随他一起去京州。”
“这么快?”
顾鹤庭皱起眉,“你不想早些和我在一起吗?”
冷玉修想说,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因为她知道顾鹤庭一定会反驳,这算哪门子在一起?偷偷摸摸的。这确实不公平,他早将身边那些莺莺燕燕处理干净,自己却还再一拖再拖。
“当然想。”冷玉修解释 ,“只是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
顾鹤庭扶着她肩膀,“怎么不舒服了?” 因为紧张,他声音不自觉放大,在安静的院子格外突兀。
冷玉修急忙捂住他的嘴,用口型说了个“嘘”。
顾鹤庭轻叹一口气,嘴角向下,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怎么了?身体怎么不舒服了?”
“我也不知道,感觉提不起精神,总想睡觉。”
不仅如此,前几日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晕了过去,当时只觉眼前一黑,再睁眼,顾鹤知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请了大夫回来,诊断过后,只说先前受了风寒身体亏虚才会导致晕厥,开了几幅药便离开。
她不想让顾鹤庭担忧,便没有告诉他。
“也许是太累了。”顾鹤庭怜爱地摸摸她的脑袋,“过几日我带你去看医生。”
冷玉修乖巧点头。
“我下午要出发去玉陵城,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玉陵在姑苏以北,是江浙一带通往京州的必经之路,链接南北的重要纽带,是既不归南也不属北,因运输便利,经济繁荣,缺点是因无直接管辖,当地帮派势力猖獗,也就意味着治安混乱,顾式做生意也都是绕过此地。
冷玉修不免担忧,“玉陵?怎么跑那么远?”
顾鹤庭说:“我舅舅在那边有些事,不方便亲自出面。”
冷玉修又问:“什么事?”
顾鹤庭珉着嘴,不说话。
冷玉修知晓高伯平交待的任务,十有**是和政府机密有关,便也不在追问,而是伸手替他掸了掸肩上的灰,又整理了番衣领,“那边不太平,你过去了自己万事小心。”
顾鹤庭心中软绵绵的,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叮嘱道:“我很快回来,然后带你去见舅舅,大哥最近回家的勤,你这几日正好找个时间跟他说清楚。”
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分岔口,选择变得尤为重要,她人生第一次分叉口是选择跟冷晴回家,第二次是选择进顾府,这是第三次。
会和前两次一样幸运吗?冷玉修靠在顾鹤庭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脏平稳地跳动着,“扑通扑通”,坚定的让人觉得踏实。
她微微勾起嘴角,自己都不曾察觉,答案毋庸置疑。
顾鹤知在第二天傍晚回的家。冷玉修进屋的时候,他如寻常一样低着头看报喝茶,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眼。
冷玉修在他对面坐下,攥着手不说话,盘算着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顾鹤知先发问,“有事么?”
他依旧戴着眼镜,可冷玉修却不怎么敢和他对视,因为看见他那张脸,那个下午小阁楼里的画面就不自觉涌现出来。
“鹤知,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顾鹤知放下报纸,挺了挺胸膛,他很瘦,在空荡荡的衣裳里,没什么气势,眼神却凌厉,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精明。
冷玉修咬着下嘴唇,没有开口。
见她一本正经,顾鹤庭往前凑了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开口,“跟我还有不好意思说的事么?”
冷玉修手心攥得更紧,终于抬起了头,直视他的眼睛,眼神平静,声音却颤抖。
“鹤知,我们离婚吧。”
安静......
空气中除了安静还是安静,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噼里啪啦打在芭蕉叶上,像是砸在心上,凌乱不堪。
对面的沉默愈发叫她不知所措,像是在等待被审判的犯人。冷玉修努力回想顾鹤庭的笑容,来给自己打气。
顾鹤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慢放下,终于开了口,“是因为鹤庭?”他用了陈述句,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问今天晚饭吃什么。
冷玉修不觉得意外,反而松下一口气,“是。”
顾鹤知笑着评价,“你倒是老实,我以为你还会再拖些日子。”
冷玉修问:“你早就知道了?”
顾鹤知反问:“你觉得呢?”
“什么时候?”
顾鹤知脸上的笑淡下去,“重要么?”
不重要。
冷玉修:“对不起。”
顾鹤知不以为意,“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说的是实话,顾鹤知和她一样,都对婚姻不忠,本质上,他们没有任何区别,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笔买卖,一场交易,一个错误。
不过冷玉修并不打算拆穿他,毕竟这个男人曾帮过她。
“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可言,不如就放彼此自由,如果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可以休妻。”她试图跟他谈判。
这回顾鹤知没有接话,而是以另一种眼神开始打量她,同情、怜悯,这是她能想到的词。冷玉修猜不透他的想法,又确认了一遍,“可以么?”
她不懂谈判技巧,也没什么底气,毕竟先开口的人就等于丧失了主动权,行与不行,也就等顾鹤知一句话。
“离婚以后呢?你要跟顾鹤庭去哪儿?”
冷玉修摇摇头说不知道。
“玉修,我如果反对,你照样是会跟着他走的,不是么?所以,我的意见,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冷玉修也不确定。可顾鹤知的话,让她难堪至极,因为那是事实。
“你曾对我有恩。”她解释道。
“嗯?”顾鹤知轻笑,“你若真记得这份恩情,便不会背叛我们的婚姻。”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他们同样都是背叛者,他却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审判,她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还是那句话。
顾鹤知幽幽道:“玉修啊,我只是不想看你做傻事。”
“什么意思?”
“你确定离开顾家?在这里,你好歹是名正言顺的大少奶奶,可跟着他,你确定他会娶你?等日子久了,新鲜感退了,他若移情别恋,你又该怎么办?”
“鹤庭不会的。”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可每每想起那个雨夜,顾鹤庭单枪匹马,一身血的出现在那个破屋,她就更确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顾鹤知知道说不动她,也不浪费口舌,换了套说辞,“也罢,你跟我去见个人,回来以后,你如果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便同意离婚。”
冷玉修眼睛亮了亮,“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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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街区是整个姑苏最富庶的地段。
顾鹤知带着冷玉修下了车,进了一座带花园的公馆,里面把守的都是穿着军装的人,表明身份后,守卫领着他们一路往里走,光线幽暗,只有主楼灯火通明。
主楼,穿着军装的男人已等候多时,坐在沙发上依旧身姿笔挺,见两人进来,视线看过来。
“大少奶奶,我们又见面了。”
是高伯平。
冷玉修知道他人已到姑苏,自己迟早会再见到他,可她完全没有料到带她来的人,居然是顾鹤知。他是什么时候私底下开始和高伯平联系的?
她回忆了一下顾鹤庭去玉陵之前对她说的那番话,再结合眼下情况,不由大胆猜测,这次的会面,似乎是刻意避开他的。
顾鹤知对着高伯平鞠了个躬,“高总长。”
高伯平指了指对面沙发,“别站着啊,坐。来人,给顾少爷和少奶奶倒茶。”
如果没有记错,上一次在上海,高伯平还是喊她,冷小姐。今天却改了口。
不祥预感油然而生。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了。